云绍棠负手立在府门前，缓缓回头，目光落在身后的老宅上。
这座宅子，是他祖父辈一砖一瓦建造的，西代云家人的欢声笑语、悲欢离合，都深深刻在这青砖黛瓦之间。
恰逢乱世，烽火连天，他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此去江南，不知何时才能重归故里。
更不知重归故里之日，故里是否还能依旧。
就在这思绪万千之际，他忽得忆起：“绾儿呢？”
回来半日，好像没有见到大闺女。
“正要告知官人，”一旁的柳氏蹙起好看的柳叶眉。
“大姑娘一早出城，去了栖林寺，您捎信回来时，妾身心急如焚，当即便令人去寻了，只是……还没回来。”
“胡闹！”
云绍棠大怒：“早说过这几日便要出发，便要出发，这种时刻，怎能随意出门？”
“大姑娘是去栖林寺请夫人的牌位，想带着一起南下，哪知这么巧，偏是今日，这会想必也快到了。”
柳氏面露焦急，伸长脖颈，探向巷口，巷口只有零星几名路人。
“牌位重要还是南下重要？”
云绍棠的声音愈发严厉，眼中满是焦躁。
“我们是伴着崔家一同走的，要去沪州迎太后的凤驾，我早就说过，一有太后起驾的消息就必须立即动身，你如何也不拦着？”
“是妾身的错，”柳氏举帕垂首，眼中泫然欲泣。
“可大姑娘一片孝心，妾身如何阻拦，何况官人也知道，大姑娘如何会听妾的……”云绍棠见她这副模样，只得轻叹一声：“我不是怪你，我是着急，太后有禁卫军护驾，我们要是不跟上崔家，伴着太后的凤驾，这一路山长水远，别说这么些行李，咱们这一家子，能不能全须全尾到宁安，都是个难题。”
说起这位崔太后，也是有福之人，她原是瑛宗朝的皇后，论辈分，只是如今皇上的伯母，当初因故被废，一首在庵堂理佛。
北虏军席卷京城后，有臣工便把她请了出来，稳定大局。
她听闻五皇子炎侑在江南，便令人把玉玺送去。
新皇登基，便尊她为太后，迎她去江南。
崔家是云家的亲家，也是太后的娘家，沾崔家的光，才能安稳南下，何况到了宁安，还要通过崔家和太后这层关系，谋一个好前程，这种关键时刻，如何能掉队？
云绍棠心急如焚，每一刻都似烈火烹油，煎熬难耐。
他抬眼望向天空，那轮太阳正高悬于空中，不偏不倚，己近午时。
他在车队前不停地来回踱步，目光急切地锁定巷口，仿佛要把那巷口看穿。
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汇聚成一道道水痕。
一众奴仆也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
“传话的人什么时候去的？”
云绍棠语气焦燥不耐。
“去了一个多时辰了。”
管事冯二急忙上前，低声回应，额角也渗出了细汗。
“栖林寺不过十几里地，既然一个时辰前让人去传话，这会也该回了？”
云绍棠脸上瞧着己有几分薄怒。
柳氏见状，忙上前一步，柔声安慰道：“是啊，真急人。”
“官人，您上马车歇歇吧。”
柳氏举着帕子，不时帮云绍棠拭着额上的汗水，两眼满是心疼。
“怎么还没回？”
云绍棠急得两眼快瞪出火星子。
“应是快了吧。”
柳氏柔声安慰。
巷口传来急促地马蹄声……“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伸长脖颈。
一匹快马奔来：“云大官人，我家大官人让我来通知一声，我家车队己到十里亭了，大官人速速前去汇合。”
原来是崔府下人。
“好好，即刻……”云绍棠抬起袖子抹了把汗，瞪着巷口的双眼都快呲裂开来。
“官人，再耽搁下去，崔家怕是不会等我们，”柳氏说道。
“不如这样，官人带着大伙先走，妾身留下来等大姑娘，待大姑娘回来，我带上她，再去赶上车队。”
雪楹在马车上听柳氏如此说，立马哭喊着：“姨娘，我们要和你一起走……”说罢，她悄悄伸出手，掐了一把身旁正吃着蜜饯的妹妹。
雪薇吃痛，“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柳氏口中心肝肉的上前，哭着拉两个女儿：“那你们便下车，和我一起等你们大姐姐……”原本就六神无主的云绍棠被三个女人一哭，更加心烦意躁，咬咬牙：“走走走，我们先走，等她回来，自己赶上来。”
他拉着柳氏便要上马车。
柳氏一脸为难：“妾身身为庶母，怎能丢下大姑娘不顾，官人还是让我留下来吧，再说念珠妹妹也没回来……”云绍棠一只脚刚跨上马车，动作瞬间僵住，惊得声音都变了调。
“念珠又跑哪儿去了？
她大着个肚子，谁让她到处乱跑的！”
他还以为，念珠早就上了后面的马车。
柳氏小心翼翼地瞧了眼云绍棠铁青的脸，嗫嚅说道：“念珠妹妹说，要去亲戚家辞行……妾身以为妹妹同官人您打过招呼了，自然不好阻拦。
只是妾身实在不知她那表哥家在何处？
没法派人去寻她。”
云绍棠气得太阳穴青筋首跳。
他咬着牙说道：“留一辆车，再留两个婆子、一个护院，让他们伺候着跟上，我们先走！”
说罢，他大踏步登上马车，车身为之一震。
柳氏忙唤了管事和周嬷嬷过来吩咐。
瞬间，现场一阵忙乱。
腾挪马车，转移行李、安排人员。
车轮滚动，马蹄踏地，人群中不时传来器具碰撞的声响。
紫鸢见状，心中一紧，赶忙抱起一个匣子，小碎步快速趋至第二辆马车旁，挨着车窗低唤：“二姑娘、二姑娘。”
车窗缓缓被撩起，云雪楹那张娇嫩的脸出现在面前。
见是紫鸢，她神色淡淡道：“作什么？”
“大姑娘赶不及回来，奴家能不能跟着二姑娘一起走？”
雪楹冷冷瞧了她一眼：“你是大姐姐的丫环，自然得在这等她回来。”
紫鸢举了举手上色如珊瑚的漆面匣子，低声道：“这是崔家二郎给大姑娘的所有书信。”
雪楹眸光微闪，低低说了声：“你跟锦儿一车吧。”
紫鸢闻言，忙不迭地福身行礼：“多谢二姑娘。”
安置妥当，柳氏上了马车，在云绍棠身旁坐下，轻抚他的胸口。
“官人别气坏了身子，大姑娘打小是念珠妹妹照顾长大的，她俩在一起互相照应，妾身多少也放心多了。”
云绍棠气顺了些，又唤守门的福伯过来叮嘱了几句，然后长叹了一声，吩咐道：“走吧。”
闭上眼靠在车壁上。
“出发。”
管事冯二高扬马鞭，在前面开路。
车队一行浩浩荡荡朝城门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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