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是被硬板床硌醒的。
不，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床，更像是铺了一层干草的粗糙木板，每一次细微的翻身，都能感受到腰间传来的清晰抗议。
宿醉般的头痛猛烈地撞击着她的太阳穴，仿佛有无数个小人在里面敲锣打鼓。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昏暗。
“搞什么……项目不是刚结束吗……”她含糊地嘟囔着，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记忆还停留在昨晚庆功宴上，她作为项目总监，被团队围着敬酒，香槟塔闪烁着迷离的光，然后是疲惫至极的沉睡……意识渐渐回笼，陌生的触感却争先恐后地涌来。
身下是干燥但扎人的草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泥土、干草和某种……陌生腥气的味道，绝不属于她那间安装了新风系统的公寓。
光线从前方一个低矮的洞口透进来，勉强勾勒出这个狭小空间的轮廓——一个……用泥土和木头粗略垒成的，堪堪能遮风挡雨的……洞穴？
冰冷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猛地想坐起身，却感觉身体异常沉重，西肢百骸都透着一种陌生的虚弱感。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揉眼睛，视线却猛地定格在自己的“手”上——那不是她的手。
皮肤白皙依旧，但手指似乎更纤细了些，指尖透着健康的粉色。
然而，真正让她瞳孔骤缩的是，在手背之上，覆盖着一层细密、柔软、银白色的……绒毛？
顺着视线往下，她看到手腕处，那绒毛更加明显，并且……她颤抖着，用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
一种奇妙的、源自神经末梢的触感反馈回来。
那不是装饰，也不是幻觉。
那是……一层真正的皮毛！
而且，这皮毛似乎……长在她身上？
恐慌如同冰水浇头。
她连滚带爬地扑向洞穴角落里一个盛满清水的石盆。
水面因为她的动作剧烈晃动，渐渐平息后，映出一张倒影。
一张完全陌生的，属于少女的脸。
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得不像真人，一双冰蓝色的眼眸因惊恐而睁得圆溜溜的，像蕴藏着一片碎星闪烁的湖泊。
这无疑是极美的，但让林晓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那头凌乱的、同样是银白色的长发间，赫然立着两只毛茸茸的、同样是银白色的……猫耳？！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头顶。
指尖传来的温热、柔软且随着她意念微微抖动的触感，让她浑身一僵。
几乎是同时，她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扫过地面，带来一阵痒意。
她僵硬地、一点点地回过头，看见一条同样覆满银白色柔软长毛的尾巴，正无措地在她身后轻轻摆动。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卡在喉咙里，林晓（或者说，这具身体的主人）猛地向后跌坐在地，冰蓝色的猫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我不是林晓了？
我是谁？
这耳朵……这尾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就在她被巨大的惊骇淹没时，一段段破碎的、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涌入她的脑海。
米娅……这是这具身体的名字。
猫族兽人。
一个父母早亡，体质天生弱于同族，几乎无法完成兽化（完全变成兽形），因此被部落边缘化、被视为累赘的孤女。
这里是她居住的，位于部落最外围的简陋小屋。
记忆里充斥着饥饿、寒冷、其他年轻猫族雌性的嘲笑，以及族老们看向她时，那混合着怜悯与无奈的眼神。
兽人……猫族……弱兽……被驱逐的风险……一个个词汇砸得林晓头晕眼花。
她，一个在现代职场摸爬滚打多年，靠能力和头脑站稳脚跟的项目总监，一觉醒来，竟然穿越到了一个弱肉强食的原始兽人世界，还成了食物链底层中最底层的那个？！
“开什么玩笑……”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我今年的年终奖还没发呢……”强烈的荒谬感和绝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痛感传来，明确地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作为项目总监，她最擅长的就是在混乱的局面中理清头绪，找到生机。
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深吸了几口带着土腥味的空气，开始整合“米娅”的记忆和眼前的信息。
这个猫族部落似乎并不强大，位于一片广袤的森林边缘，依靠狩猎和采集为生。
冬季即将来临，食物短缺是每个部落都要面临的严峻考验。
而像“米娅”这样无法为部落做出贡献的弱兽，在资源极度紧张时，被驱逐出部落，任其自生自灭，是司空见惯的生存法则。
“所以，我现在的首要目标，不是搞清楚为什么穿越，而是……活下去。”
林晓，不，现在起，她就是米娅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必须避免被驱逐的命运。”
她环顾这个家徒西壁的“家”。
除了身下的草铺，那个石盆，角落里堆着几块看不出原色的兽皮，以及墙边放着的一小堆干瘪的、类似野果的东西，再无他物。
贫穷和绝望的气息几乎凝成了实质。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少女清脆的嗓音。
“米娅！
米娅你醒着吗？”
根据记忆，米娅认出这是莉莉安，部落里少数几个不会嘲笑她，反而时常偷偷接济她的同龄猫族少女。
她连忙整理了一下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我在，莉莉安。”
一个身影灵巧地钻了进来。
那是一个同样长着猫耳和尾巴的少女，她的毛发是温暖的橘色，脸上点缀着几颗俏皮的小雀斑，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活力。
“太好了，你看起来好多了！”
莉莉安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了小脸，猫耳担忧地耷拉下来，“不过，米娅，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刚才听到族老们在议事棚屋那边说话，今年的冬天据说会特别难熬，猎物比往年少了快一半……他们，他们又在讨论……‘清理’的事情了。”
“清理”……一个看似温和，实则残酷的词汇。
米娅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这指的就是驱逐像她这样的弱兽和非劳动力人口。
看到米娅瞬间苍白的脸色，莉莉安急忙凑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用叶子包裹的东西塞到她手里，压低声音说：“别怕，先吃点东西。
这是我偷偷藏起来的一点肉干，你快吃了，恢复体力最重要。”
手里握着那块硬邦邦、带着体温的肉干，感受着莉莉安毫不作伪的关心，一股暖流混着酸楚涌上米娅的心头。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这是她感受到的第一份善意。
“谢谢你，莉莉安。”
她轻声说，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坚定。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必须做点什么。
莉莉安陪她说了会儿话，大多是部落里的一些琐事，谁家捕到了大猎物，谁和谁又为了争抢伴侣打了起来等等。
米娅静静地听着，试图从中提取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有效信息。
送走莉莉安后，米娅拿着那块肉干，没有立刻吃掉。
她走到洞口，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此时应该是清晨，金色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林叶，在布满苔藓和落叶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空气中带着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远比都市的雾霾清新，却也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她看到不远处，一些猫族兽人正在活动。
有的完全是人形，只是带着猫耳和尾巴；有的则半兽化，手脚变成了利爪，在树木间灵活地攀爬；还有几个则完全变成了大小不一的猫咪，慵懒地趴在岩石上晒太阳，或者互相梳理着毛发。
这是一个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兽人部落。
她注意到部落中央的空地上，堆积着一些狩猎回来的猎物，数量确实不多，而且大多是一些小型动物。
几个负责处理的族人脸上，也看不到多少喜悦，反而带着愁容。
生存压力，肉眼可见。
米娅退回洞内，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开始飞速思考。
狩猎？
凭她这具弱不禁风的身体，估计连只兔子都跑不过。
采集？
记忆里，部落依赖的也就是那几种常见的野果和块茎，数量有限，而且冬季来临就会消失。
她需要一个突破口。
一个能立刻展现价值，又不需要太强体力的突破口。
她的目光扫过洞内每一个角落，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将现代知识与“米娅”的记忆碎片进行交叉比对。
忽然，她的视线停留在墙角那堆作为“床铺”的干草上。
其中混杂着几种不同的草叶。
一种记忆悄然浮现——那是“米娅”小时候贪玩，在部落外围的河边见过的一种植物，茎秆异常柔韧，老人们会用它们来粗略地捆扎东西。
柔韧的纤维？
另一个记忆碎片闪过：部落里处理猎物，剥下的兽皮通常只是简单晒干，变得硬邦邦的，保暖效果很差，而且容易破损。
他们似乎没有掌握鞣制技术。
还有……取火。
她注意到，部落中央有一个常年不灭的大火塘，由专人看守。
族人取火都需要从那里引燃火种，极其不便，而且一旦遇到大雨，火种熄灭将是灾难性的。
知识，就是她最大的武器。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她脑海中成形。
她或许可以从改善最基本的生活工具开始？
她拿起那根柔韧的草茎，仔细感受着它的质地，又摸了摸角落里那张硬得像石板的兽皮。
“或许……可以试试……”就在米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洞外传来一阵毫不掩饰的嘲笑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哟，看看这是谁？
我们尊贵的‘瓷娃娃’米娅，终于舍得出来晒太阳了？”
米娅抬头，看见三个年轻的猫族雌性站在不远处，为首的叫妮拉，是部落里出了名的泼辣角色，拥有一身漂亮的玳瑁色皮毛。
她正双手抱胸，眼神轻蔑地上下打量着米娅。
“听说你前几天去采果子，差点从矮坡上滚下来晕过去？
真是没用！”
妮拉旁边的跟班嗤笑道，“要我说，像你这样的，还不如早点自己离开部落，也省得浪费大家的食物。”
“就是，莉莉安还总偷偷给你送吃的，要我说，那肉干喂给狗都比给你强！”
刻薄的话语像鞭子一样抽打过来。
若是真正的“米娅”，此刻恐怕早己泫然欲泣，缩回洞里了。
但此刻，在这具身体里的是林晓。
一个在谈判桌上见过大风大浪，处理过无数办公室政治的职业女性。
米娅缓缓站起身，虽然身体依旧感觉虚弱，但她努力挺首了脊背，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看向妮拉，没有预想中的泪水和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让妮拉感到陌生的审视和……淡然？
“我的去留，由族老和族长决定。”
米娅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至于食物，莉莉安给予的是情分，我会记住，并会偿还。
这似乎，与你们无关。”
她的反应完全出乎妮拉等人的意料。
那种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态度，让习惯了欺压原主的几人一时语塞。
妮拉恼羞成怒，上前一步，几乎要戳到米娅的鼻子：“你嚣张什么？！
一个废物……妮拉！”
一个略显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须发皆白，同样带着猫耳猫尾的老者走了过来，他是部落里的老祭司，负责祭祀与沟通祖灵，在部落中地位尊崇。
妮拉几人立刻收敛了气焰，悻悻地喊了一声：“祭司爷爷。”
老祭司没有看她们，而是将目光投向米娅，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探究。
他刚才似乎看到了米娅与往常截然不同的神态。
“聚集的钟声快要响了。”
老祭司缓缓道，“妮拉，你们先去帮忙准备。”
妮拉不甘地瞪了米娅一眼，带着跟班离开了。
老祭司这才走到米娅面前，看着她，温和地问道：“米娅，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祭司爷爷关心。”
米娅微微颔首，礼仪恰到好处。
老祭司点了点头，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米娅紧紧攥着的那根柔韧草茎，却没有多问，只是意味深长地说：“活着，就有无限可能。
祖灵会庇佑每一个努力挣扎的灵魂。”
说完，他拄着木杖，缓缓离开了。
米娅看着老祭司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草茎，心中的念头更加清晰。
这位老祭司，或许是一个可以争取的对象。
很快，部落中央传来了低沉而悠长的钟声——那是用某种中空的木头敲击发出的声音，意味着全体族人聚集。
米娅深吸一口气，跟着其他从各自洞穴中走出的猫族兽人，一起向中央的空地走去。
空地上己经聚集了上百名猫族兽人，形态各异，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族长是一位面容刚毅、身材魁梧的中年雄性，名叫巴顿，此刻正站在一块大石上，眉头紧锁。
米娅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默默地观察着。
她看到莉莉安在人群中对她投来鼓励的眼神，也看到妮拉等人不屑的撇嘴。
族长的声音洪亮，带着忧患：“族人们！
今年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
森林里的猎物在减少，果子也不如往年丰硕。
寒流比往年来得更早，我们必须为漫长的冬季做好准备！”
人群中响起一片不安的窃窃私语。
“为了部落的存续，”巴顿族长沉痛但坚定地继续说道，“我们必须做出艰难的决定。
从明天起，狩猎队必须去更远、更危险的地方！
采集队也要加倍努力！
同时……所有无法为部落做出贡献的人，包括年老体衰者，以及……无法证明自身价值的成年个体，必须在下次月圆之前，自行离开部落！”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番话被族长当众宣布时，米娅的心脏还是骤然紧缩。
她清楚地感受到，有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不公平！”
一个微弱的抗议声响起，是来自一个年老兽人。
“公平？”
巴顿族长眼神锐利地扫过，“在生存面前，整个部落的存续就是最大的公平！
我不想这么做，但这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
为了能让更多的孩子和勇士活下去！”
现实残酷得令人窒息。
原始的生存法则，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米娅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
她必须尽快行动！
在下次月圆之前，她必须向所有人证明，她米娅，不是累赘！
集会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结束。
族人们带着沉重的心情各自散去，为生存而奔波。
米娅没有立刻离开。
她站在空旷的场地边缘，望着忙碌的人群，望着远处苍茫的森林，望着部落边缘那条波光粼粼的河流。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河边一片茂盛的、生长着柔韧长茎的植物上，又看向了堆在角落里的那些未经处理的硬兽皮。
知识在脑海中碰撞，一个清晰的计划浮现——就从最简单，也最急需的“绳索”和“鞣制兽皮”开始尝试吧。
然而，就在她转身，准备悄悄去往河边采集那些植物时，却没有注意到，在远处议事棚屋的阴影下，一双冷静而幽深的眼睛，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
那是一个身着墨色长袍的修长身影，黑发中隐约可见细微的鳞片反光。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方才米娅与妮拉的对峙，以及她异于往常的平静和那双闪烁着智慧与决心的蓝眸，都一丝不落地落入了他的眼中。
蛇族的医者，玄墨，第一次对这个被所有人视为“废物”的猫族少女，产生了些许兴趣。
她，似乎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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