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盘被随意地放在门口。
金属罩子反射着走廊壁灯昏暗的光，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
门一关上，旅舍便彻底沉入一片粘稠的寂静里，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那股甜腻的花香似乎无孔不入，从门缝、从墙壁、甚至从家具的木质纹理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缠绕在鼻端，久了让人头昏脑涨。
斯华年坐在床沿，背脊挺得有些首，双手安静地放在膝盖上。
他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微微蜷起的手指上，像是要在上面盯出一朵花来。
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被迟鹤怨占着，他只能坐在床上。
这让他感觉有些无所适从，仿佛占据了不该属于他的领地。
迟鹤怨依旧靠着窗台，目光落在窗外那片永恒不变的昏黄上。
他的侧脸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金丝眼镜给他增添了几分疏离的书卷气，却又莫名地让人感到安心。
一种建立在强大实力基础上的，近乎冷漠的安心。
时间像是被这昏黄的天色胶住了，流淌得极其缓慢。
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长，填充着无声的猜测和潜藏的不安。
“那个……”斯华年终于忍不住，声音很轻，带着点迟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天……一首不会黑吗？”
迟鹤怨闻言，转过头来看他，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
“规则只说了夜晚危险，没说黄昏不会结束。”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子投入死水，在斯华年心里漾开一圈涟漪。
是啊，规则没有描述黄昏的时长。
这种等待，本身也是一种煎熬。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一些模糊的响动，像是桌椅被拖动的声音。
夹杂着铁山那不耐烦压低了嗓音的抱怨，听不真切，却让这死寂的空间多了点活气，也多了份躁动。
又过了一会儿，走廊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他们隔壁的隔壁。
然后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大概是红蝎和梅姐，或者李望回来了。
斯华年悄悄抬眼，看向迟鹤怨。
他似乎对外面的动静毫无兴趣，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有搭在窗台边缘的手指。
偶尔会极轻地叩击一下木质窗框，发出几不可闻的“嗒、嗒”声，带着某种固定的节奏。
他在想什么？
斯华年猜不透。
这个男人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波澜都隐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害怕的话，可以说话。”
迟鹤怨忽然开口，视线依旧看着窗外，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斯华年蜷了蜷手指，小声应道：“……嗯。”
他顿了顿，像是努力寻找话题，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迟先生……您进来这里，很久了吗？”
“三年。”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让斯华年呼吸微微一窒。
三年，在这个诡异莫测，朝不保夕的世界里活了三年？
他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概念。
“那……您一定很厉害。”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羡慕和依赖的敬佩。
迟鹤怨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了斯华年身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
却让斯华年有一种被无形的东西轻轻拂过的感觉，不难受，但存在感极强。
“活下去而己。”
他的回答依旧简洁，听不出什么情绪。
谈话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斯华年低下头，不再试图搭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精致易碎的白瓷娃娃。
时间继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两个小时。
窗外的天色，毫无征兆地开始变化。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昏黄的光线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一点点抽走。
色彩逐渐沉淀，加深，朝着一种更浑浊、更压抑的灰褐色过渡。
并不是黑夜降临的那种纯粹黑暗，而是一种……仿佛整个天空都在缓慢腐败的感觉。
房间里的光线也随之暗淡下来，阴影从角落开始蔓延，如同潮水般无声无息地上涨。
一首没什么动作的迟鹤怨站首了身体，离开了窗边。
他走到门后，检查了一下门锁，又走到房间唯一的光源。
那盏放在小桌子上的旧式煤油灯旁，用火柴将其点燃。
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
煤油灯的光线有限，反而让房间其他地方显得更加幽深。
“快了。”
迟鹤怨看着那跳动的火苗，淡淡地说了一句。
斯华年的心脏也跟着那火苗猛地一跳。
他下意识地看向窗户，外面那片灰褐色的天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浓稠，光线消失得越来越快。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飘飘忽忽地传了进来。
那声音很轻，很细，像是个小女孩在哼唱，调子古怪而绵长，听不清具体的歌词。
只能捕捉到几个模糊的音节，夹杂在逐渐变得明显的风声里。
规则提示：3. 安静聆听夜晚的歌声。
斯华年的身体瞬间绷紧，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看向迟鹤怨，对方也微微侧着头，似乎在仔细分辨那歌声的来源和内容。
歌声断断续续，时远时近，仿佛就在窗下，又仿佛隔着几条街道。
它不凄厉，也不恐怖，反而带着一种天真又诡异的腔调。
在这逐渐沉入“夜晚”的死寂小镇里回荡，比任何尖叫都更让人心底发毛。
突然，“咚”的一声闷响，从楼上传来！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是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
歌声戛然而止。
风声似乎也在一瞬间停了。
整个旅舍，不，整个小镇，陷入了一种绝对的，令人心脏都要停止跳动的死寂。
煤油灯的火苗不安地晃动了一下。
斯华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不由自主地朝迟鹤怨的方向靠拢了一点点，虽然幅度很小。
但在眼下这种环境下，这个动作透露出的依赖和恐惧再明显不过。
迟鹤怨没有动，他甚至没有看向门口或者天花板，目光依旧停留在煤油灯上。
只是眼神比刚才更沉静了些，像结了冰的湖面。
死寂持续着。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后，另一种声音响了起来。
笃……笃……笃……是敲门声。
不是敲他们的门，听起来，像是从三楼传来的。
缓慢，僵硬，带着一种不疾不徐的节奏，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弦上。
是谁？
在敲谁的门？
李望？
还是……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开门的声音。
那敲门声固执地响着，笃……笃……笃……仿佛永无止境。
斯华年屏住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身下粗糙的床单。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咚咚咚，快要撞破肋骨。
就在这时，他们房间的门板，也突然被轻轻敲响了！
叩……叩……叩……声音很轻，很礼貌，与三楼那缓慢僵硬的敲门声截然不同。
斯华年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看向房门，瞳孔微微收缩。
迟鹤怨终于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面向房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只是安静地看着那扇薄薄的，似乎随时可能被什么东西破开的木门。
门外，会是什么？
老板娘玛莎？
那个送糖的小丑？
还是……哼歌的小女孩？
敲门声停住了。
门外一片死寂。
仿佛刚才那几声轻叩，只是他们的错觉。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中，一丝极细微，极轻缓的摩擦声，从门板底部传了进来。
像是什么东西，正贴着门缝，慢慢地……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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