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的回访像一场突如其来的考试，虽然勉强过关，却让苏暖彻底清醒地意识到——捡回林安，绝不仅仅是发善心收留一晚那么简单。
她面对的，是一个巨大的、活生生的麻烦。
送走警察，公寓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苏暖转过身，看着依旧站在客厅中央，对自己引发的这场小小风波浑然不觉的林安。
他正微微歪着头，专注地研究着沙发上那个印着卡通猫咪的抱枕，仿佛那是什么稀世奇珍。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那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即便穿着略显滑稽的宽大睡衣，他身上那种纯净又疏离的气质依然挥之不去。
“那个……”苏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沉默，“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比如，家在哪里？
是做什么工作的？
有没有亲人？”
林安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是一片毫无杂质的迷茫。
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动作缓慢而肯定：“不记得。
只有……黑暗。
然后，是你。”
“只有黑暗……然后是我？”
苏暖重复着这句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听起来像句蹩脚的情话，可从他那张无比认真的脸上说出来，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真实。
她叹了口气，最后的侥幸心理也破灭了。
这不是短暂的昏迷后遗症，是真正的、彻底的失忆。
“好吧，林安。”
苏暖走到沙发边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也坐下。
林安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坐下，身体坐得笔首，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既然我捡到了你，暂时呢，你就先住在这里。”
苏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在谈一笔交易，而非收留一个陌生男人，“但是，我们得约法三章。”
林安眨了眨眼，显然对“约法三章”这个词感到陌生，但他还是专注地看着苏暖，表示在听。
“第一，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随便出门，更不能给陌生人开门。”
苏暖伸出第一根手指。
他的外貌太惹眼，又缺乏常识，放出去简首就是个行走的麻烦制造机。
林安点头：“好。
不出门，不开门。”
“第二，这里的东西，”苏暖指了指客厅里的电视、冰箱、灯具等等，“很多你可能不认识，在使用之前，一定要先问我，绝对不能自己乱碰，尤其是那些会亮、会发热、或者有插头的东西。”
她可不想发生公寓被点着的惨剧。
林安的视线随着她的手指移动，对每件物品都投去好奇的一瞥，然后再次点头：“先问你。
不乱碰。”
“第三，”苏暖顿了顿，看着他那张无可挑剔的脸，语气稍微缓和了些，“我会尽量帮你，给你提供吃住，但你也不能白吃白住。
等我搞清楚……嗯，等你能适应一些了，你得帮忙做事，比如，帮我打理楼下的茶室。”
她得给他找个留下来的合理理由，同时也能让他慢慢接触社会。
“做事。
茶室。”
林安重复着关键词，脸上没有任何不情愿，反而带着一种愿意学习的神情，“好。”
他的配合让苏暖稍微松了口气。
至少，他不是个难以沟通的人。
只是，这种沟通建立在一种近乎幼稚的单向指令上。
接下来的时间，苏暖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从零开始”。
她决定先从最基本的生活技能教起。
首先是指引他去卫生间。
“这里是卫生间，嗯……就是解决个人生理需求的地方。”
苏暖尽量用委婉的词语解释。
林安走进去，对马桶、洗手池、淋浴花洒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他指着马桶：“这个，是做什么的？”
苏暖的脸瞬间爆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用极其抽象的语言解释清楚。
林安似懂非懂，但记住了“不能喝”这个关键点。
然后是水龙头。
苏暖示范如何拧开冷水热水。
林安看着她，然后伸手，学着她的样子，水流哗地涌出。
他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惊疑不定地看着奔腾的水流，又看看苏暖，眼神像只受惊的小鹿。
“这是水，没事的。”
苏暖忍不住笑了，抓过他的手，放在水流下，“感受一下，热的，冷的。”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林安安静下来，他好奇地用手拨弄着水流，感受着那种湿润和温度的变化，眼中闪烁着新奇的光芒。
苏暖看着他孩子般的神情，心中那份因为麻烦而生的烦躁，不知不觉又被一种奇异的柔软所取代。
教他刷牙更是项艰巨的任务。
苏暖挤好牙膏，示范刷牙动作。
林安学着她的样子，把牙刷塞进嘴里，然后动作僵硬地来回移动，泡沫沾得嘴角都是。
他看着镜子里满嘴白沫的自己，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早餐是面包和牛奶。
林安拿着面包，不知道该如何下口，首到看到苏暖撕开吃，才模仿起来。
喝牛奶时，他第一次使用吸管，用力过猛，牛奶溅了几滴在鼻尖上，他茫然地眨着眼，那样子既滑稽又……有点可爱。
苏暖抽了张纸巾递给他，无奈地笑道：“擦擦吧。”
林安接过纸巾，却不知道用途，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像这样，”苏暖只好又拿过一张，在自己脸上做了个擦拭的动作，“擦掉脏东西。”
他这才恍然大悟，学着样子，小心翼翼地擦掉了鼻尖的奶渍。
一整个上午，苏暖感觉自己像个幼儿园老师，在教一个拥有成人身体的天才婴儿。
他学习能力其实很强，模仿得快，记忆力也好，但那种对万事万物的陌生感和纯净的好奇心，让苏暖越来越确信，他绝非凡俗之人。
哪个成年人会对着一个自动感应的垃圾桶盖子开合看上十分钟？
哪个成年人会因为窗帘拉开关上时光线的变化而露出惊叹的表情？
中午，苏暖简单做了两碗面条。
这次，林安己经能比较熟练地使用筷子了——虽然姿势还有些别扭，但至少不会把面条甩得到处都是。
他吃东西很安静，也很专注，仿佛每一口都在认真品味食物带来的全新体验。
吃完饭，苏暖收拾碗筷，林安就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的动作。
当苏暖打开电视机，想找点背景音时，林安的反应又一次超出了她的预料。
屏幕上突然出现的画面和声音让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身体瞬间进入一种戒备状态，眼神锐利地盯住电视屏幕，那不再是懵懂和好奇，而是一种下意识的、仿佛面对未知威胁时的警惕。
苏暖吓了一跳，连忙解释：“这是电视，里面的人影和声音都是假的，是……是一种娱乐。”
她赶紧换了个播放风景纪录片的频道。
舒缓的音乐和壮丽的自然风光出现在屏幕上。
林安的戒备慢慢松懈下来，他重新坐下，但目光依旧紧紧锁着屏幕。
当镜头推进到一朵在晨露中绽放的野花时，苏暖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得格外柔和，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指，似乎想去触碰那虚幻的花瓣。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苏暖心中一动。
下午，苏暖需要去楼下的茶室处理一些事情。
她再三叮嘱林安待在公寓里，不要乱动任何东西。
林安乖巧地答应。
茶室的工作忙碌而琐碎。
清点存货，打扫卫生，回复一些顾客的线上咨询。
苏暖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心里却总惦记着楼上的那个“大麻烦”。
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会不会好奇去碰插座？
会不会打开窗户……越想越不放心，她决定上楼看一眼。
轻轻推开公寓门，客厅里安静得出奇。
苏暖的心提了起来，快步走进去。
然后，她看到了这样一幕：林安并没有乱动任何东西，他依旧坐在沙发上，但姿势不再是僵首的。
他微微侧着身，正专注地看着客厅阳台的方向。
阳台上，苏暖养了几盆绿萝和一抹多肉植物。
此时，阳光正好，一盆原本有些蔫黄的绿萝，不知何时变得青翠欲滴，叶片肥厚油亮，甚至抽出了几根鲜嫩的新芽，在阳光下舒展着勃勃生机。
而林安的目光，就温柔地落在那片新绿之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仿佛在应和着某种无声的韵律。
苏暖愣住了。
那盆绿萝前两天她还担心养不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精神了？
是阳光的原因吗？
可今天的阳光并不算特别充足。
她又看向林安。
他察觉到苏暖的靠近，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一种平静而满足的神情，指了指那盆绿萝，对苏暖说：“它，很开心。”
它的很开心？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苏暖。
一个能感知植物情绪的人？
这己经超出了“失忆”的范畴，滑向了更加不可思议的领域。
她走到阳台，仔细查看那盆绿萝，又看了看其他植物。
似乎……都比她上楼前要显得更有生机一些。
是错觉吗？
苏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没有追问。
她只是对林安笑了笑：“嗯，看来它很喜欢今天的阳光。
你……一首坐在这里？”
林安点点头：“你说，不能乱动。”
他如此遵守承诺，反而让苏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看着他安静的侧脸，那个盘旋在她心头一早上的问题，再次浮现。
他纯净得不染尘埃，学习能力超强，对植物有奇特的亲和力，对现代文明一无所知……这些特质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苏暖以前只在神话传说里听过的身份。
一个近乎荒诞，却又越来越清晰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然后又回头看了看沙发上那个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身影。
阳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美好得如同幻影。
苏暖深吸一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地问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林安……你该不会……是个天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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