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风又来了一阵，又一批桃花的残片缓缓而来，落在费休眼前。
他想用手接，觉得徒劳，可摊手不管了。
桃树是他西年前来的时候栽的了，按理说势头正好，但总觉得己经开始衰弱了。
枝头敲响了墙砖，他收起了看山不是山的思绪，拿起几年都还没坏的扫帚，往里走，去扫山神像前的灰。
晡时，费休再来灶房准备做饭的时候，饭的香味己随着雾气飘了出来。
原来，柴师兄早己经来此生火。
焰苗燃得正旺，窜出了灶口，而他对着盆水嘀嘀咕咕。
“柴师兄，水有什么不对吗？
不能喝了，还是要去再打一桶上来？”
费休问。
“不是。
师弟啊，你得帮帮我啊。”
柴师兄语轻，却有些急躁。
“什么事？”
费休问着，把多余的木柴掏了出来，火势小了些。
而灭了之后的柴，生了一缕缕烟，有点迷眼，只好拿远些，再回眼却撞上了柴师兄的脸。
“刚才生火，不小心给燎了。”
柴师兄指着眼窝上方，委屈快溢出来了。
本该有浓眉的地方变得光秃秃，令他这张脸看起来好陌生。
费休明显有些吃惊，还是咽了回去，淡淡答了一声， “哦。”
“哎，哦什么哦啊，我可急死了。”
“过几天就长出来了。”
“可是，可是我，我这两天怎么办？
可不能丢这脸啊。”
柴师兄顿了顿，手指不断在秃眉处摩挲，略有忧愁。
“嗯？
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的，范师姐，她呀，对我关系甚大！”
柴师兄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费休，看得他不得不严肃起来，极力帮想法子。
片刻后，费休说：“我有个办法。”
“你说。”
他拾起掉一小块木炭，左右转了转，捏在手里，问道：“信得过我的话，我就替师兄描一下。”
“这……这跟黛笔相似，可以试一下。”
柴师兄犹豫一会儿，这描眉画眼的活儿，他真的能胜任吗？
罢了，不信他还能信谁。
“那麻烦师弟了。”
柴师兄把头伸了过去，费休拿起碎炭，手稳的出奇，认真描补。
然而这等事，对他们两人而言，实属煎熬。
一人双眼紧闭，一人屏息闭气，不想看见彼此，不想闻知彼此。
“……好了。”
听到费休说话，柴师兄匆忙起身，如释重负。
他冲着水面瞧了瞧，“挺好。
这几天我都不洗脸了，省得再麻烦你。”
“倒也不必，洗脸擦拭的时候小心点就好了。”
“我是该小心。
别靠你太近了，方才差点被迷住。”
费休无奈笑了，“说的什么啊。”
“就刚才，我不小心睁了眼，哇，这双明眸流转出的认真，妥妥的一双深情眼，怪不得小山慈说，‘我们费休师兄不一样！
’……师兄，还是快给范师姐切菜吧，不然她等着切你。”
“哎，说笑嘛真是，不解风情。”
太阳的最后一抹昏光被山遮掩了，天渐渐的黑了，寒意袭来。
扈山慈和师姐给师父的屋子掌了灯，又将火炉生了起来，随后便走了。
关门前，山慈借着一点烛光，发现师父桌上的镜子背着。
这预示着师父又要下山了。
“师父又要走了。”
“许是山下来什么消息了。”
范师姐回。
“肯定有消息，今天还看见又来信鸽了。
诶，我好想跟着师父下山，一去好几个月，游山玩水，见多识广，还与各路高手过招论英雄。”
“跟着师父？
不如独身下山，自由自在多好。”
“自己好没意思，多可怕啊，山下那么大，我迷路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只要你念家，要回来，我们会接你的，无论在你身处何地。”
范师姐边说边指着天上的朦胧的月亮，还在跟扈山慈说着残月和星格，教她辨识方向。
悄然间，扈山慈停住了脚步，一个不注意从范师姐的身后不见踪影。
待范师姐没有听见叽叽喳喳的声音，开始找不到这只小羊崽儿了。
手里的灯光和月光映在脸上，温暖和寒意交织，透着不明言说的寂静，似乎有大事发生。
忽地，墙沿上站着一位执剑人。
不知从哪儿飘来了漫天的花瓣，执剑人在月光之下跳起了一段段荡气回肠的剑舞。
范师姐惊了惊，神情跟着语气激动了起来。
“干什么呢，柴冥！”
这一声，柴师兄差点没站稳，天上无处而来的花雨戛然而止。
柴师兄硬着脸皮，借力从墙上一跃而下，从怀里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桃花一支，干巴巴地说： “师姐，生辰快乐，万寿无疆。”
“……”柴师兄喘着气，呲着牙，手还在微微发抖。
他紧张，慌张，心有杂念。
“一枝桃花？
这是‘人面桃花相映红’，是吧？”
范师姐问道。
“不不，是‘可作心头灯万盏’，是生机，健康，幸福，嘿嘿。”
“……那多谢你的祝福了。”
范师姐收下了，但嘴角仍是那么平淡，没有一点扬起的弧度。
柴师兄见此，不敢轻举妄动了。
扈山慈躲在角落，将最后的桃花一片一片吹了进去，有点埋怨。
“柴师兄行不行啊，东西什么时候送？”
“他，不敢了。”
费休一语道破。
“啊？
一个镯子有什么不敢送的。”
“……你不懂。”
“嘁，要是我的话，我的话……”扈山慈心虚地瞥了眼费休，若有所思。
眼睛边转溜，边认真地思量起来。
想着想着，她不禁捂着嘴笑，呵呵傻笑，看着天上的月亮笑，又看着旁边的费休笑。
似乎小心思越来越不可描述，逐渐笑得掩不住，笑得猥琐又肆意。
笑着笑着，哪怕是费休那样深沉的脸也莫名其妙地露出宠溺的笑意。
他俩吱吱咯咯的笑声，穿过了墙壁，落在了师姐和师兄那里，悬在了冷冽的气氛之间。
霎时，也打破了柴冥哽在喉咙里的那些生硬说词。
多说无益，这么多年的相处，什么都了然于心了。
他送出了青色玉镯，范黎欣然也接受。
如是如是，将来还有漫长时光，可笑敬春夏秋冬。
“你们几个，在院里干什么呢？”
“师父！”
师父打破了这一刻的和美，他们慌慌忙忙，顾头不顾尾。
最后知道跑不了，只管肩并肩地站好了。
此刻，没人敢发出一声，没人想惹得眼前人皱眉。
冷杉庭高高的眉骨在月夜里更加清晰可见，细水韵流。
这么多年了，还是俊朗，唯增添了几条皱纹罢了。
冷杉庭垂眼瞧着地上的狼藉，问道：“谁弄的？”
“……刚才谁在墙上鬼鬼祟祟的？”
“……”没人应答。
“算了，一人领一板子。”
“我干的，我们干的，三人，不包括小山慈。”
柴师兄说。
费休也顺势拉住山慈的手，往后退退。
寒凉的夜里，他的手果真如他人一样温暖安稳，这让山慈舍不得放开。
“你们别太惯她，都给我惯坏了，现在跟皮猴儿似的。
扈山慈！”
“在。”
冷杉庭连名带姓地喊她，她只能从费休的身后移出来，手脚无处安放。
冷杉庭见她那样，舍不得用重词，甚至有点乞求。
“你听话点，别欺负你们师兄师姐。”
“我没有，师父，没有。”
“……”冷杉庭不免冷漠看着她拖着声音狡辩，无奈又好笑。
转念一想，这都是小事，还谈不上胡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散了吧。”
冷杉庭道。
“是，师父。”
板子也不领了，人赶在师父改主意前都走了。
唯有扈山慈进屋前，又折了回来。
“师父。”
她小声得很，从墙那里探出了头。
“嗯。”
“这次早点回来啊。
师父最爱吃的甜薯过几个月就长出来了，吃新鲜的。”
冷杉庭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他看着踮起脚尖跑开的小山慈，差点以为自己真能如约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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