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二十二年,冬。
上京城,陈郡谢氏府邸。
范清芷是被冻醒的。
刺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钻进来,让她忍不住蜷缩起来。
不对。
她不是应该在烈火中被烧成灰烬了吗?
那场大火,烧光了她从江南带来的十里红妆,也烧尽了她对陈郡谢氏最后一点情分。
临死前,那个她侍奉了五年的婆母,谢老夫人,正抓着她那“温柔解意”的表妹柳如月的手,满脸庆幸。
“幸好烧的是她的院子,没波及到我们。月儿,等她死了,文远就娶你过门,范家的家产,就都是我们的了。”
而她那相敬如宾的夫君,陈郡谢氏的嫡系子弟谢文远,只是冷漠地站在火光之外。
他看着她在火中挣扎,看着她被浓烟呛得跪倒在地,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范清芷,你这辈子最错的,就是不该占着谢家主母的位置。”
“你不配。”
深入骨髓的剧痛和灼烧感,仿佛还残留在身上。
范清芷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满目刺眼的红。
红色的龙凤喜被,红色的流苏帐幔,红色的双喜剪纸。
这是……
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光滑,没有一丝烧伤的痕迹。
她掀开被子,身上穿的是一套大红的嫁衣。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棂透进来。
角落里的铜制炭盆,空空如也,没有半点火星。
难怪这么冷。
范清芷赤着脚下床,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二十岁的年纪,眉眼间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少女娇憨,眼神里是对未来夫家生活的美好憧憬。
这是五年前,她嫁给谢文远的新婚之夜。
她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
哈哈。
哈哈哈哈!
范清芷看着镜中的自己,先是低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真是天见可怜!
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她前世活得像个笑话,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贤良淑德?
温婉恭顺?
去他妈的!
老娘不装了!
这一世,她要让所有害过她、欺过她、辱过她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吱呀——”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褐色比甲的老婆子探头进来。
是谢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周妈妈。
前世,就是这个老东西,仗着婆母的信任,克扣她的月例,刁难她从范家带来的丫鬟,还伙同外人,偷偷倒卖她的嫁妆。
周妈妈见范清芷醒了,脸上没有半点新妇该有的尊敬,反而带着一丝轻蔑和不耐。
“少夫人,您醒了?这大半夜的,您怎么下床了?新婚之夜,新娘子可不能随便走动,不吉利。”
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教训的意味。
范清芷冷冷地看着她。
“屋里没有炭火,我被冻醒了。”
周妈妈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悠悠地回道:“回少夫人,府里的炭都是有定数的。今儿天晚了,管库房的早就歇下了,您就先忍一晚吧。”
好一个“忍一晚”。
新婚之夜,给新妇的院子连盆炭火都没有,这就是百年世家陈郡谢氏的“规矩”?
前世的她,就是被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给打发了,傻乎乎地在冰冷的婚房里坐了一夜,等了谢文远一夜。
结果第二天就染了风寒,被婆母以“身子弱,不宜操劳”为由,直接夺走了管家权。
真是好算计。
可惜,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范清芷了。
范清芷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周妈妈。”
“老奴在。”
“我记得你有个儿子,在城南的赌场里欠了三百两银子,再不还就要被砍掉一只手了,对吗?”
周妈妈脸色一变,猛地抬头看向范清芷,眼神里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少……少夫人,您……您怎么知道?”
这件事她瞒得死死的,连老夫人都不知道!
范清芷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我还知道,你每个月从采买的账目里,至少能刮下三十两油水。这个月,你刚把你外甥女塞进厨房,帮着你一起偷拿府里的燕窝人参出去卖。”
“我说的,对不对?”
周妈妈的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得一干二净,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少夫人饶命!少夫人饶命啊!老奴再也不敢了!”
她一边磕头,一边惊恐地发抖。
这位新妇到底是什么人?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秘密!难道她有通天的本事不成?
门外偷听的几个小丫鬟,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范清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色冰寒。
“现在,能去拿炭了吗?”
“能!能!老奴这就去!”周妈妈连滚爬地爬起来,就要往外跑。
“站住。”
范清芷的声音再次响起。
周妈妈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要库房里最好的银骨炭,半个时辰内,我要这个屋子暖和得能穿单衣。”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门外那几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还有,派人去城南赌场传个话,就说周妈妈的儿子,从今往后,要是再敢踏进赌场半步,我就让人打断他的腿。”
“听明白了吗?”
周妈妈吓得魂飞魄散,哪敢说半个不字,只能疯狂点头。
“是!是!老奴明白了!老奴全听少夫人的!”
说完,她像是躲避瘟神一样,带着人落荒而逃。
很快,几个小丫鬟抬着一盆烧得通红的银骨炭走了进来,屋里的寒气瞬间被驱散了不少。
另一个忠心耿耿的陪嫁丫鬟白芍,也端着热水进来,伺候范清芷擦洗。
“小姐,您……”白芍看着自家小姐,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不解。
刚刚那一幕,实在太吓人了。
小姐平日里温温柔柔的,何时变得如此……狠厉?
范清芷握住她的手,前世,白芍为了护着她,被谢家人活活打死。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的人。
“白芍,从今天起,忘了以前的范清芷。”
“往后,我就是你们的天,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们。”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一个身穿月白色儒衫的俊秀男子,带着满身酒气,推门而入。
正是她的好夫君,谢文远。
他看到跪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周妈妈,又看到满屋子战战兢兢的下人,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大半夜的,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他看向端坐在梳妆台前的范清芷,语气里满是责备。
“范清芷,你身为谢家新妇,就算是我母亲派来的教养妈妈,你也不能随意打骂!你简直有辱斯文!”
范清芷缓缓转身。
她没有看谢文远,而是看向他身后。
那里,一个穿着素色长裙,身形纤弱的少女正怯生生地站着,眼眶红红,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柳如月。
她的好表妹。
前世,就是这个女人,在新婚之夜把谢文远缠住,让他一夜未归。
此刻,她又恰到好处地出现,柔弱地开口:“表姐,你千万不要误会文远哥哥,他只是看我一个人害怕,多陪了我一会儿……”
好一朵盛世白莲。
演得真像那么回事。
可惜,观众已经换人了。
范清芷不等她说完,冷笑一声,直接打断。
“表妹真是好体贴。”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体贴到在我新婚之夜,拉着我的夫君,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我倒想问问,你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有什么身份,敢在主家的洞房花烛夜,插上一脚?”
柳如月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谢文远也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咄咄逼人的范清芷。
在他印象里,她永远是温顺的,是知书达理的,是绝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范清芷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她站起身,身上华丽的嫁衣如流动的火焰。
她一步步走到门口,目光如刀,直视着这对狗男女。
“白芍。”
“在!”
“关门。”
范清芷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
“把这两位‘贵客’,给我请出去。”
“我的院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砰!”
两扇沉重的木门,在谢文远和柳如月震惊的目光中,被重重地关上。
门外,寒风呼啸。
谢文远看着紧闭的房门,整个人都懵了。
他被自己的新婚妻子,关在了门外?
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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