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秋天，空气里除了桂花的甜香，还弥漫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
大学城边的“星空网吧”里，陈默和室友胖子并排坐着，屏幕上是他们奋战了半年的《传奇世界》。
屏幕右上角的点卡时间，像沙漏一样，提醒着他们每一分钟都在燃烧五毛钱。
“妈的，又爆了！”
胖子狠狠一拍键盘，引得旁边的人侧目。
他玩的是一个战士，刚在祖玛七层被怪围殴致死，手里的炼狱斧头掉了出去，心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星期点卡钱都快吃不消了，还这么倒霉！”
陈默没说话，只是熟练地按动快捷键，让自己的道士号给胖子的尸体拍了个群疗，等着他复活。
他瞥了一眼自己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心里默默计算：这个晚上，又烧掉了快十块钱。
对于他们这些一个月生活费只有几百块的学生来说，点卡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游戏里的每一分钟都弥足珍贵，打怪、升级、跑地图，都必须精打细算，容不得半点浪费。
就在这时，网吧门口一阵骚动。
网管抱着一大摞海报和宣传册走了进来，开始往墙上张贴。
鲜红的海报上，是几个顶天立地、铠甲狰狞的武将，背景是千军万马的古代战场。
最刺眼的，是海报上方那一行巨大的、仿佛带着无限诱惑的标语：“《征途》——永久免费！
颠覆时代，即将来临！”
“永久免费？”
胖子凑过去看了看，嗤之以鼻，“扯淡呢！
不卖点卡，游戏公司喝西北风去啊？
肯定是骗人的，要么就是垃圾游戏。”
周围的人也议论纷纷。
“免费？
那不得进去试试？”
“我看悬，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估计道具贵得要死。”
“管他呢，反正不要钱，到时候进去瞅瞅不就知道了！”
陈默没有加入讨论，他的目光却牢牢被那海报吸引住了。
“永久免费”西个字，像是一道强光，劈进了他被点卡制度压抑己久的心里。
他想起为了买一张点卡而啃泡面的日子，想起因为时间到了被迫下线、功亏一篑的任务。
如果……如果真的有一款游戏，可以不用看着时间，想玩就玩，那会是什么样子？
“颠覆时代……”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
他隐隐感觉到，这不仅仅是一句广告词。
一个不需要为时间付费的世界，其内部的规则和生存逻辑，必将与他们所熟知的点卡时代，截然不同。
几天后，2006年12月的一个晚上，《征途》正式开服。
陈默和胖子，以及成千上万抱着好奇、怀疑、薅羊毛心态的玩家，一起涌入了这个号称“免费”的新世界。
创建角色，出生在新手村清源村。
画面说不上顶尖，但那种庞大开放的世界感，以及身边源源不断涌出的、和他们一样穿着布衣的玩家，都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
“嘿，真的不要钱！”
胖子兴奋地砍着村外的鸡和鹿，感觉每一刀都像是白赚的。
陈默也感到一阵轻松。
没有倒计时的时间压力，他可以慢悠悠地做任务，熟悉技能，探索地图。
这种“自由”的感觉，确实令人着迷。
然而，这种美好的幻觉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玩家们等级渐高，走出新手村，接触到运镖、刺探、皇城狩猎，尤其是国战系统时，“免费”的真实面目，才开始狰狞地显露出来。
RMB玩家（后来被称为“人民币战士”）开始崭露头角。
他们骑着威风凛凛的宝马，穿着散发着炫目光效的铠甲，手里的武器比别人的个头都大。
在边境，一个RMB战士可以轻松追着一群普通玩家砍杀。
原本应该靠技术和配合的国战，逐渐演变成了土豪们展示财力的舞台。
谁的装备更炫，谁的星星更多，谁就能主宰战场。
陈默和胖子，就像大多数普通玩家一样，迅速沦为了这场资本游戏里的背景板和被收割的对象。
他们辛苦打到的材料，在土豪眼中不值一提；他们精心搭配的技能，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如同挠痒。
“这他妈比点卡还黑！”
胖子又一次在边境被一个金光闪闪的“国王”秒杀后，愤懑地抱怨，“点卡时代，大家时间都一样，好歹还算公平。
这免费游戏，公平个屁！
就是比谁钱多！”
陈默沉默地看着自己又一次变成灰白色的屏幕，没有选择原地复活。
他第一次对这款“免费”游戏，产生了深深的厌倦，以及一种被戏弄的无力感。
这个看似自由的世界，其实有着一套更为冰冷和残酷的规则。
首到那次，他被几个敌国大号追杀，慌不择路地逃回了最初的那个安全区——清源村。
他本能地闭上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但几秒钟过去，什么都没发生。
他疑惑地睁开眼，看到那几个杀气腾腾的大号，停在安全区的边界外，他们的刀锋离他只有几步之遥，却无法再前进一分。
区域频道里，是对方气急败坏的辱骂：“怂货！
滚出来！”
陈默没有理会，他的心脏却猛地一跳，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
他看了看自己的等级：59级。
他又看了看对方的等级：67级，72级，65级……清源村、凤凰城……安全区……等级保护……一个被所有追求高等级、追求极致战斗力的玩家（无论是RMB还是普通玩家）完全忽略的，写在游戏最底层，近乎于法则一样的东西，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免费游戏……”陈默喃喃自语，嘴角第一次浮现出一丝看透了规则的笑意，“原来，真正的玩法，藏在这里。”
他不再看边界外那些无能狂怒的大号，而是转身，平静地走向了村里的装备商人。
他的征途，或者说，他对于这个“免费时代”的反击，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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