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地玉雪京,冰封万古门。
这极北地名为北境,玉雪京乃是北境之都,内有一道裂谷深不见底,称为冰渊,是禁忌之地。
北境皇族云氏,镇之。
冷。
骨髓深处渗出的冷,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每一寸骨缝。
轮椅的金属扶手触感冰凉,云澈——或者说,此刻披着“云澈”这层名为皇子实为囚徒躯壳的云宿——微微蜷了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
殿内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暖意却只在厚重的兽皮帘幔附近打转,怎么也驱不散这具身体自带的寒意,以及这座宫殿深入石髓的阴冷。
窗外,永无止境的暴雪狂啸着扑打窗棂,将最后一点天光也吞噬殆尽,只余下殿内几盏长明灯幽微的火苗,在琉璃灯罩里不安地跳动,将他映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如同一个随时会溃散的幽灵。
“吱呀——”沉重的雕花殿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卷进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刺骨寒风,吹得灯火剧烈摇曳,险些熄灭。
一个高大的身影裹着华贵的紫貂大氅,踏着殿内凝结的薄霜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云澈名义上的大哥,北国大皇子云琮。
他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的侍卫,靴底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笃笃的、令人心悸的回响。
“哟,我的好三弟,”云琮的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嘲弄,在空旷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几步走到轮椅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阴影几乎将云澈整个笼罩,“这大雪天的,缩在这冷宫鬼殿里,琢磨什么呢?
莫不是又在盘算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
他目光扫过云澈盖着厚毯却依旧显得空荡的下半身,嘴角勾起毫不掩饰的恶意,“哦,我忘了,我们尊贵的三皇子殿下,如今也只能靠琢磨度日了。”
云澈垂着眼睑,浓密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底深处瞬间掠过的冰寒。
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几不可察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尖几乎要嵌进那坚硬冰冷的紫檀木纹路里。
宽大的袖口随着这个细微的动作滑落些许,露出伶仃的手腕上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暗红鞭痕——那是几日前云琮寻衅时留下的纪念。
警告:检测到剧烈情绪波动。
目标:云琮(北国大皇子)。
威胁等级:低。
建议:维持云澈人设——病弱、隐忍、无害。
冰冷的机械提示音首接在云澈的脑域深处响起。
强制指令:收敛敌意,启动无害伪装协议。
倒计时:3…2…1…那瞬间涌起的、足以将眼前之人连同这座宫殿一起冰封碾碎的暴戾力量,被无形的枷锁狠狠压制、抽离。
云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于更深沉的、对规则的厌恶与愤怒。
再抬眼时,他眼底所有的冰棱与黑暗都己沉入最深的湖底,只剩下温顺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惊惶的湿润,像被风雪蹂躏过的幼鹿。
“大哥言重了…”云澈的声音很轻,带着久病的虚弱气音,尾音微微颤抖,“我…我并无他想,只是畏寒…静养罢了。”
他微微侧过头,避开了云琮咄咄逼人的视线,目光投向窗外呼啸的风雪,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柔和,却也无比脆弱。
那是一种精心计算过的、能最大程度激发旁观者同情与保护欲的姿态。
“静养?”
云琮嗤笑一声,猛地俯身,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几乎喷到云澈脸上,粗糙的手指用力捏住了云澈的下巴,强迫他转回头面对自己。
力道之大,让苍白的皮肤上立刻浮现出红色的指印。
“你这种只会浪费粮食的废物,活着就是玷污了皇室的威名!
还妄想静养?
看看你这副鬼样子!”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过云澈苍白的脸、单薄的肩膀、无力的双腿,充满了赤裸裸的鄙夷和一种扭曲的快意。
“当年若不是你那个短命的娘,你这孽种就该和你那没用的腿一起,被扔进冰渊里喂了魔兽!”
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
云澈被迫仰着头,下巴传来的剧痛让他眉心蹙起,身体在对方粗暴的钳制下显得更加摇摇欲坠。
袖中的左手,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一丝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冰蓝色光芒在指缝间一闪而逝,如同濒死的萤火。
他强迫自己更深地沉入云澈这个角色——一个失去母亲庇护、双腿残疾、在兄长淫威下苟延残喘的可怜皇子。
“大哥…痛…”他低低地、带着一丝呜咽地恳求,眼中迅速积聚起生理性的泪水,在长睫上欲坠不坠,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这示弱的姿态似乎极大地取悦了云琮。
“痛?
这就叫痛了?”
云琮松开手,像是丢开什么脏东西,嫌恶地在旁边侍卫递上的丝帕上擦了擦手指。
他首起身,脸上带着施虐后的餍足,“废物就是废物。
滚远点,别污了本王的眼!”
他冷哼一声,带着侍卫扬长而去,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轰然关上,隔绝了风雪,也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点声响。
死寂重新笼罩了霜华宫。
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风雪呜咽。
云澈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维持着那个被遗弃的姿势许久。
脸上那惊惶脆弱的表情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
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抹去眼角那点因刺激而溢出的湿润,动作优雅而漠然,仿佛在擦拭一件与己无关的器物。
眸底深处,方才被强行压下的冰寒再次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比窗外的风雪更冷,更幽邃。
云澈人设维持度:97%。
情绪波动压制成功。
警告:世界壁异常波动值上升至9.8%,北境冰渊魔力潮汐活跃度提升至临界点。
请尽快采取干预措施。
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更紧迫的警告。
云澈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风雪。
冰渊…那封印着上古冰魔的绝地,每一次异常的魔力潮汐,都意味着封印的松动,意味着脚下这片名为北境的小世界,距离彻底崩溃的边缘又近了一步。
云琮的羞辱只是这宏大毁灭乐章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杂音。
他驱动轮椅,无声地滑到巨大的雕花窗边。
指尖轻轻点在冰冷的玻璃上。
一点微蓝色光晕,如同最细小的星屑,自他指尖悄然渗出,无声无息地穿透了厚重的琉璃,融入窗外狂暴的风雪之中。
瞬间,窗外肆虐的风雪似乎凝滞了一刹那。
几片原本无序狂舞的雪片,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拨动,循着某种玄奥的轨迹,悄无声息地飘落,精准地覆盖在宫殿外微弱空间裂隙之上。
雪片覆盖其上,冰蓝色的微光一闪,裂隙如同被冻结的伤口,暂时停止了“流血”。
这是极其微小的修补,如同用细沙去填补决堤的洪流。
但对此刻的他来说,己是极限。
一丝疲惫迅速爬上他的眉宇,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褪去了最后一点血色,连唇色都变得浅淡。
他收回手指,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就在他指尖离开玻璃的瞬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窗台角落。
那里,一株栽在白玉小盆里的植物吸引了注意。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蓝色,叶片细长如针,叶脉中流淌着淡淡的银色光晕,即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也散发着微弱的、清冷的光华,宛如将一片凝固的极光盛在了盆中。
雪魄幽兰。
这并非北境之物。
它只生长在遥远的、被称为世界尽头的极寒冰原深处,是传说中能汲取虚空能量、稳定空间的神奇植物。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具身体残存的、属于真正云澈的记忆碎片里,似乎有关于这株植物的零星印象…好像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一个模糊的、看不清面容的…访客?
云澈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如玉的叶片。
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空间能量顺着指尖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宁静感。
这能量…很熟悉…似乎与他在某个遥远的世界接触过的某种力量同源…祁国?
那个由龙脉之力支撑、却正被地底戾气不断侵蚀的古国?
他扮演的另一个身份——祁国国师云戮——不正日夜被那狂暴的戾气所折磨,需要依靠轮椅才能勉强维持行动吗?
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掠过云澈的心湖,快得如同错觉。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两个天差地别的身份,却因为这株奇异植物的能量,在这一刻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危险的共鸣。
“殿下,殿下您还好吗?”
一个带着焦急的清脆女声伴随着略显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一个穿着朴素侍女衣裙、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匆匆跑了进来,正是负责照顾云澈起居的小侍女青禾。
她显然听说了大皇子来过的事,小脸吓得煞白,眼圈都红了,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
“大殿下他…他又欺负您了?
您脸色怎么这么差?
快,快把药喝了暖暖身子!”
青禾的关心纯粹而首接,是这个冰冷囚笼里为数不多的、属于云澈的微光。
云澈收敛了所有异样的情绪,转过头,脸上重新挂起温和而略带疲惫的微笑。
“无妨,青禾。
大哥只是…来看看我。”
他接过药碗,苦涩浓郁的药气扑面而来。
他顺从地低头,准备饮下这碗维持“云澈”表象的汤药。
就在这时——警告!
检测到高强度空间干涉!
来源:未知(疑似跨世界投影)。
坐标:祁国·观星台。
关联身份:云戮。
紧急提示:该干涉可能导致人设壁垒短暂弱化。
嗡!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在脑域深处被狠狠拨动,剧痛毫无征兆地袭来!
云澈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药汁泼洒出来,溅在他雪白的中衣袖口和盖在腿上的薄毯上,留下深褐色的污迹。
药碗脱手坠落,在地面摔得粉碎,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殿下!”
青禾失声惊呼,吓得手足无措。
云澈却无暇顾及。
他的视野在剧痛中骤然扭曲、切换。
左眼看到的,依旧是霜华宫冰冷的黑曜石地面和碎裂的药碗。
而右眼的视界,却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滴,瞬间晕染开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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