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正凶。
华北的太行山脉深处,暑气还未散尽,林子里的空气又闷又粘,连风都带着一股躁意。
陈鹰趴在一块半人高的青石后,纹丝不动,像一块长在山里的石头。
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死死盯着百步开外的一处灌木丛。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来,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他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手里端着的是一杆老掉牙的汉阳造,枪管被摩挲得发亮,木托上全是岁月的划痕。
这是他爹留下的,也是他吃饭的家伙。
等了足有半个时辰,那片灌木丛终于有了动静。
一头肥硕的野猪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浑身的鬃毛又黑又硬,嘴里哼哼唧唧地拱着地上的烂树叶,寻找着果实。
就是现在!
陈鹰没有丝毫犹豫,肩膀微微一沉,枪托抵住肩窝,右手食指稳稳地搭在了扳机上。
瞄准、呼吸、击发,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几乎在瞬间完成。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惊起飞鸟无数。
那头还在埋头苦干的野猪身体猛地一僵,哼唧声戛然而止。
它庞大的身躯晃了两晃,轰然倒地,鲜血很快从它左眼的位置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一枪毙命,子弹精准地从眼窝射入,搅碎了它的脑子。
陈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平静得像刚刚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走到野猪身边,用脚踢了踢,确认它死透了,才从腰间抽出剥皮刀,开始利索地处理猎物。
这头猪少说也有两百斤,够全家吃上一个月,剩下的还能拿到镇上换些盐巴和布料。
他将处理好的猪肉分成几块,用粗麻绳捆扎结实,背在身上。
两百斤的重量压在他精瘦的脊背上,他却走得稳稳当当,脚步轻快。
常年在山里讨生活,这点力气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回村的路要翻过两座山头。
夕阳西下,将天边的云彩烧得通红,也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快到自家村口时,陈鹰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一股浓烈的烟味顺着山风飘了过来,不是村民们做饭时的那种炊烟味,而是带着焦糊和血腥的怪味。
他鹰一般锐利的眼神望向村子的方向,只见几股黑烟冲天而起,像是村里着了火。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扔下背上的野猪肉,从肩上取下猎枪,猫着腰,借着山势和林木的掩护,飞快地向村子摸去。
距离村口还有一里地,他己经能听到嘈杂的人声和女人的哭喊声。
他爬上一处高坡,拨开眼前的树枝,村里的景象让他目眦欲裂。
几十个穿着土黄色军装、头戴钢盔的士兵正在村里烧杀抢掠。
他们端着上了刺刀的长枪,挨家挨户地踹门,将粮食和牲畜赶到村口的空地上。
稍有反抗的村民,便是一刀一枪,毫不留情。
是日本人!
陈鹰的脑子“嗡”的一声,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他见过这些兵,前阵子镇上就开来了不少,听说他们打仗很厉害,连县城的军队都挡不住。
他看到邻居王大伯因为护着自家的牛,被一个日本兵用刺刀活活捅死。
他看到村东头的李婶抱着孩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却被一脚踹翻,孩子也被抢走。
火光冲天,哭喊震地。
往日里宁静祥和的小山村,此刻己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不行,要赶紧回去通知爹娘!
陈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家的位置在村子最西头,比较偏僻,或许日本人还没到那里。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身子,像一只敏捷的狸猫,从高坡上滑下,沿着村边的林子,悄无声息地向家的方向潜去。
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然而,当他靠近自家那熟悉的篱笆院时,心却沉到了谷底。
院门大开着,里面传来日本兵叽里呱啦的叫嚷声,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
是妹妹的声音!
陈鹰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猛地从藏身的树后冲了出去,如一头被激怒的豹子,端着那杆老猎枪,冲向了自家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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