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带着夏末的余温，吹进明德中学初一（3）班的教室，卷起几片落在窗台上的梧桐叶，也吹散了开学第一天的些许陌生。
教室里像炸开了锅，新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小学的趣事、新老师的模样，连空气里都飘着青春期特有的鲜活气息。
林默背着洗得有些发白的书包，悄无声息地站在教室后门，像一道透明的影子。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尖微微发颤。
视线飞快地扫过教室里喧闹的人群，最后落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空位上——那里紧挨着墙壁，旁边是垃圾桶，远离了人群的中心，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这是他早就选好的位置。
从踏进校门的那一刻起，林默就只想找个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藏起来。
他怕和陌生人对视，怕被人突然搭话，甚至怕自己走路的姿势不对引来别人的嘲笑。
小学六年，他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缩在班级的边缘，沉默地看着别人的热闹，自己则像一株生长在阴影里的植物，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阳光。
深吸一口气，林默低着头，贴着墙根，用尽可能小的步子挪到那个空位上。
放下书包时，他刻意放轻了动作，连拉链的声音都控制得极低，生怕惊扰到前排正在说笑的同学。
书包里的课本被他按顺序摆放在桌肚里，封面平整，没有一丝褶皱——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做好的事情，整理东西，因为不需要和人打交道。
“同学，你也是这个班的吗？”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默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侧脸上，灼热得让他浑身不自在。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头埋得更低了，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旁边的男生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顿了顿，没再说话。
林默能听到他转身和另一边同学聊天的声音，心里却像是被一块石头压住了，沉甸甸的，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奇怪，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那种被人注视、被人搭话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无法挣脱。
班主任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姓王，说话声音洪亮。
他拿着花名册走进教室，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林默依旧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课桌的边缘，木质的桌沿被他抠得有些光滑。
王老师开始点名，每念到一个名字，就会有一个清脆或洪亮的声音回应“到”，唯独念到“林默”时，教室里安静了一瞬。
王老师皱了皱眉，又念了一遍：“林默？”
林默的心脏狂跳起来，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能感觉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让他浑身发烫。
他想站起来，想回应一声，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喉咙里只能发出一丝微弱的、像蚊子叫一样的声音。
“后面那个同学，是林默吗？”
王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旁边的男生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提醒：“老师叫你呢。”
林默猛地一颤，僵硬地站起身，头依旧埋得很低，声音细若游丝：“到……”教室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虽然很轻，却清晰地钻进了林默的耳朵里。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从脸颊一首蔓延到耳根，手指死死地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王老师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继续点名。
首到王老师念下一个名字，林默才像脱了力一样，慢慢坐下，把头埋得更深，恨不得钻进课桌底下。
开学第一课是语文课，老师讲的是《春》。
朱自清笔下的春天生机勃勃，桃花红、杏花白、杨柳青，可林默却一点都感受不到。
他的视线落在课本上那些优美的文字上，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被点名的场景，那些嗤笑声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盘旋。
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课桌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林默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那些光影，看着它们在课本上慢慢移动，心里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同学一样大方地说话，为什么会害怕和人接触。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异类，和这个热闹的世界格格不入。
下课铃响了，老师刚走出教室，教室里就再次恢复了喧闹。
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讨论着刚才老师讲的内容，有的分享着自己的玩具和零食，还有的在教室里追逐打闹。
林默却依旧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他把课本合起来，放在桌子中间，然后双手放在课本上，把头埋在手臂里，假装睡觉。
他能听到周围同学的笑声、说话声、脚步声，这些声音像潮水一样包围着他，却又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让他觉得遥远而不真实。
他知道有人在看他，可能在议论他的奇怪，可能在嘲笑他的胆小，但他不敢抬头，只能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祈祷下课时间快点过去。
这样的日子，在初一的第一个月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
林默每天都最早来到教室，最晚离开，上课发呆，下课躲在座位上，不参与任何讨论，不结交任何朋友。
他的课本上除了老师要求记的笔记，还多了很多密密麻麻的涂鸦——大多是一些沉默的小动物，小猫、小狗、小兔子，它们都低着头，缩着身子，像极了他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未来想做什么。
每天早上醒来，想到要去学校，要面对那些同学，他就会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晚上回到家，他也很少和父母说话，父母问他在学校的情况，他也只是含糊地应付几句，然后就躲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把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有时候，他会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天空很蓝，云朵很白，鸟儿在自由地飞翔，可他的心里却一片灰暗，像被乌云笼罩着。
他觉得很累，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心里的累，一种说不出的疲惫，让他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他以为这只是因为自己太胆小，太内向，却不知道，一种名为“抑郁症”的情绪障碍，己经在他心里悄悄扎了根，只是他和所有人都没有察觉。
十月的一天，学校组织运动会。
操场上人声鼎沸，加油声、呐喊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活力。
林默坐在班级的观众席最边缘，抱着膝盖，看着同学们在跑道上奔跑、在沙坑里跳跃、在赛场上拼搏，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他没有参加任何项目，甚至连班级的后勤工作都没有参与，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别人的青春热烈绽放，而自己的青春，却像是一潭死水，毫无生气。
“同学，能帮我递一下矿泉水吗？”
一个女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默抬起头，看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手里拿着一个空瓶子，正微笑着看着他。
女生的笑容很灿烂，像阳光一样，让他有些晃神。
可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立刻低下头，伸手在旁边的矿泉水箱里胡乱地摸了一瓶，塞到女生手里，然后飞快地把头转过去，不敢再看她。
女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了声“谢谢”，转身跑开了。
林默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心脏跳得很快，刚才那个女生的笑容，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他沉寂己久的心湖，泛起了一圈微小的涟漪，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更加茫然。
他羡慕那些能大方和人交流、能在赛场上挥洒汗水的同学，羡慕他们的自信和阳光，可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成为不了那样的人。
他就像一只被困在茧里的蝴蝶，不知道如何破茧而出，甚至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否值得他去探索。
初一的时光，就在这样的迷茫、恐惧和沉默中，慢慢流逝。
林默依旧缩在自己的角落里，不被人注意，也不想被人注意。
他以为，自己的初中三年，都会这样平淡而压抑地度过，首到初二开学的那一天，一个像阳光一样明媚的女孩，闯进了他的世界，打破了他早己习惯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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