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澜踩着七厘米的Christian Louboutin高跟鞋，踏在798艺术区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
傍晚的夕阳将废弃工厂改造的画廊拉出长长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丙烯颜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叛逆气息。
这与她惯常出入的，铺着厚地毯、弥漫着咖啡香与精英气息的写字楼格格不入。
她是来接一个“小案子”的——至少在她的标准里，这算小案子。
委托人是画廊老板，被告是一个叫陆星衍的年轻画家，涉嫌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使用了某商业品牌的logo元素进行创作，并进行了公开展览和销售。
“沈律师，这边请。”
画廊老板搓着手，脸上堆着讨好的笑，“陆星衍那小子，就是个刺头！
怎么说都不听，非要坚持他那套‘艺术解构’的理论。
这下好了，惹上官司了。”
沈清澜微微颔首，表情无波无澜。
她穿着剪裁利落的Max Mara羊绒大衣，手里提着价值不菲的公文包，与周围色彩爆炸、形态不羁的艺术品形成鲜明对比。
在她看来，这不过又是一起关于“边界”的纠纷——法律的边界，版权的边界，以及，年轻人不懂事的边界。
画廊深处，一个未完工的展厅里，她看到了这次的目标。
一个穿着沾满颜料工装裤的年轻男人背对着她，正对着墙上的一幅巨幅画作进行调整。
画布上是浓烈到几乎要滴下来的蓝色和黑色，扭曲的星辰，破碎的几何线条，以及被反复涂抹、若隐若现的某个运动品牌标志。
画面的中央，却有一抹极其温柔明亮的暖色，像废墟中开出的花，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希望。
那就是争议的核心。
男人似乎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来。
沈清澜的目光与他撞个正着。
他很年轻，这是沈清澜的第一印象。
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轮廓清晰利落，下颌线绷着一种倔强的弧度。
头发微长，几缕不听话地垂在额前，遮住了一点眉眼。
但他的眼睛很亮，像淬了火的星子，带着未经驯服的野性和首白的好奇，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
“你就是他们请来的律师？”
他开口，声音是介于青年与男人之间的清朗，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沙哑。
“沈清澜，衡澜律师事务所。”
她递上名片，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
陆星衍没接，只是随意地在工装裤上擦了擦手，沾着靛蓝色颜料的手指与沈清澜保养得宜、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指尖形成残酷的对比。
他勾起嘴角，那笑容有些痞，又带着点孩子气的挑衅：“啧，派头挺足啊，姐姐。”
“姐姐”两个字，被他咬得又轻又慢，像羽毛搔过耳廓，带着一种年下者特有的、介于冒犯与亲昵之间的试探。
沈清澜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将名片放在一旁的工具架上。
“陆星衍先生，我受‘白羽画廊’委托，来处理你与‘锐动集团’的版权纠纷案。
我们需要谈谈。”
“谈什么？”
陆星衍拿起一支画笔，在指间灵活地转了一圈，“谈我怎么‘玷污’了他们神圣不可侵犯的商标？
还是谈我该赔多少钱，才能让他们满意？”
他的态度让沈清澜微微蹙眉。
“法律不是儿戏，陆先生。
你的行为己经构成了侵权……侵权？”
陆星衍打断她，忽然向前一步，逼近她。
他身上有松节油的味道，还有年轻男性特有的、带着热意的气息。
“律师姐姐，你看着我的画，告诉我，你从里面只看到了一个被‘侵权’的商标吗？”
他的距离太近了，近得沈清澜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和他眼底那簇燃烧的、固执的火焰。
她不喜欢这种距离，这会扰乱她的专业气场。
她后退半步，高跟鞋在地面敲出冷静的节拍。
“我的个人感受与本案无关。
法律判断基于事实和条款。
你的画作中明确使用了‘锐动’的标志性对勾图形，且用于商业展览，这己构成事实……无聊。”
陆星衍嗤笑一声，转过身，不再看她，而是继续端详他的画，仿佛那才是唯一值得对话的对象。
“你们这些人，眼里只有规则、条款、利益。
艺术是什么？
表达是什么？
你们根本不在乎。”
沈清澜看着他固执的背影，如同看着一个不肯走进划定好的格子里的、麻烦的孩子。
她按捺住性子，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表达自由有边界，法律就是边界之一。
我可以帮你争取最有利的和解条件，但前提是你必须停止侵权行为，并配合……不和解。”
陆星衍头也不回，声音斩钉截铁，“不撤画，不道歉，不改动。
这就是我的态度。”
沈清澜终于有些动气。
她处理过无数难缠的对手，但像这样油盐不进、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年轻人，还是头一遭。
“陆先生，请你认清形势！
如果走诉讼程序，你面临的不仅是高额赔偿，还可能影响到你的职业生涯……那就告啊！”
陆星衍猛地转身，眼神灼灼，像被激怒的年轻雄狮，“让他们来告我！
我正好让所有人都看看，资本是怎么绞杀一点点不同的声音的！”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透过高窗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可他整个人却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利，孤独，又带着点悲壮的意味。
沈清澜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这不是她预想中的沟通。
她习惯于数据、逻辑和利弊分析，而不是面对这样纯粹而激烈的情感冲撞。
“你……”她还想说什么，手机却适时地震动起来。
是律所合伙人打来的，关于另一个更重要的并购案。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情绪，恢复了那个无懈可击的沈律师形象。
“抱歉，我有个重要电话。
关于本案，我希望你能冷静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想通了可以找我。”
她再次递出一张名片，这次，首接放在了旁边的颜料罐上，与那些挤出来的、浓稠的色彩放在了一起。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渐行渐远，规律，冷静，与这个充满随机和爆发力的艺术空间格格不入。
陆星衍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又低头看了看那张躺在斑斓颜料旁边的、洁白的名片。
他伸出沾满靛蓝的手指，将它拈起。
名片的触感光滑冰冷，上面“沈清澜”三个字印得工整而有力。
他摩挲着那几个字，指尖的蓝色在白色卡面上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记，像不经意间落下的一个吻痕，又像一场无声宣战的开始。
他微微勾起唇角，眼里闪过一丝兴味。
“沈、清、澜……”他低声念道，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回荡，“看起来，像块捂不热的冰。”
可是，冰层之下，又会是什么呢？
他转身，看向自己画作中央那抹格格不入的暖色，若有所思。
而走出画廊的沈清澜，坐进车里，揉了揉眉心。
窗外，北京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在她冷静的眸子里飞速掠过。
陆星衍。
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一个麻烦的，不懂事的，却又……很难让人完全忽视的年轻艺术家。
像一颗投入她平静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她愿意承认的，要持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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