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是灰黑色的，像被烧融的旧棉絮，死死粘在循环镇的柏油路上。
陆沉跪在地上，指节抠进路面的裂缝里，指甲缝里塞满了带着锈味的碎石——这是第七次了，第七次被钟楼倒塌的冲击波掀翻，后背的钝痛像叠在一起的湿毛巾，每一次循环都拧出更多的疼，渗进骨头缝里。
“咚——”第一声钟鸣从镇中心传来，沉闷得像敲在生锈的铁桶上。
陆沉猛地抬头，右眼眼角的淡金色纹路瞬间亮了——那是只有他能看见的“时间流边界”，此刻正像被风吹乱的绸带，在雾里缠成一团，预示着五分钟循环的开端。
他摸向怀里的反蚀仪，巴掌大的黑色设备外壳还沾着上一次循环的血渍，屏幕上跳动的淡蓝色数字刺得人眼疼：07:59:57。
还有三秒，钟楼会准时塌。
陆沉踉跄着爬起来，左腿的肌肉还在抽搐——第六次循环时，一块混凝土碎块擦着小腿过去，虽然这次循环身体没留伤口，但痛感却像刻在神经里，怎么也消不掉。
他朝着街对面的废弃银行冲去，那里有厚重的大理石柜台，是这七次循环里找到的最安全的避难所。
“咚——”第二声钟鸣落地时，屏幕数字跳到08:00:00。
紧接着是钢筋断裂的尖啸，像无数根铁针扎进耳朵。
陆沉回头瞥了一眼，镇中心那座歪斜的钟楼顶端，半截锈成褐色的铁架正带着碎砖往下坠，阴影像张开的巨手，朝着他刚才跪坐的位置罩下来。
他猛地扑进银行大门，后背撞在冰冷的大理石柜台上，震得他喉头发甜，反蚀仪从怀里滑出来，屏幕亮了一下，又暗下去——刚才的撞击让设备接触不良，时间流检测功能暂时失灵了。
“该死。”
陆沉捡起反蚀仪，手指在按钮上按了三下，屏幕才重新亮起，只是右上角多了个红色的警告标识：时间流感知减弱80%。
这是“适配者”的通病，每次用能力干预时间，都会损耗设备的敏感度，而他的能力——短暂熨平身边十米内的时间褶皱，代价是丢失一段随机记忆，上次循环后，他己经忘了自己是怎么找到这座银行的。
银行里弥漫着霉味和尘土味，柜台后的玻璃碎了一地，阳光透过布满裂缝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沉靠在柜台上喘着气，刚想检查反蚀仪的其他功能，就听见门外传来“滋滋”的电流声，还有女人的咒骂：“什么破设备！
关键时候掉链子！”
他握紧藏在腰间的时序刀——刀身是用父亲留下的研究所零件改的，刀刃上刻着细密的纹路，能暂时切断时间流。
悄悄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街对面的便利店门口，一个穿黑色冲锋衣的女人正蹲在地上，手里摆弄着一台和反蚀仪类似的设备，设备屏幕是暗的，只有侧面的红灯在不停闪烁。
而她身后两米远的地方，地面正渗出淡银色的液体——那是“时噬体”，时间褶皱凝结的怪物，触碰到会被同化，上次循环里，他见过一个拾荒者被时噬体蹭到手指，十分钟内，那根手指就从青年的细嫩变成了枯骨，最后碳化脱落。
女人似乎没察觉危险，还在拍打着设备：“再启动不了，我就要被这鬼东西加速成老太婆了……”陆沉心里一紧。
时噬体的移动速度不快，但此刻正顺着地面的裂缝往女人脚边爬，最多三十秒就会缠上她的鞋底。
他没多想，拉开银行大门冲了出去，右手按在反蚀仪的应急按钮上——这是父亲生前加装的功能，能在设备故障时强制激活一次能力。
“小心身后！”
女人猛地回头，看见时噬体的瞬间，脸色白得像纸。
她想往后退，却因为蹲得太久，腿一麻，踉跄着差点摔倒。
就在时噬体要碰到她鞋跟的瞬间，陆沉的能力激活了——淡金色的光圈从他掌心扩散，像撒在地上的金粉，笼罩了十米范围。
时噬体突然停住，表面的流动纹路瞬间凝固，像被冻住的水银。
女人愣住了，看着陆沉，又看了看地上的时噬体，眼睛里满是震惊：“你……你是‘时间适配者’？”
陆沉没回答，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一段记忆像被风吹走的纸页，突然消失了——他忘了自己刚才要检查反蚀仪的什么功能，只记得设备里存着一段父亲的录音，却想不起录音的内容。
能力的代价总是来得这么快，每次使用，都像有人在他脑子里抽走一叠纸，留下空白的窟窿。
“多谢你。”
女人站起来，把设备塞进背包，伸出手，“我叫林夏，前时序者联盟的技术员，因为不想帮他们抓适配者，跑出来的。”
陆沉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了握她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指节上有明显的茧子，应该是长期操作精密设备磨出来的。
“陆沉。”
他报上名字，目光落在她背包侧面的徽章上，那是时序者联盟的银灰标识，只是被划了一道深痕，“你的设备怎么了？
是反蚀仪吗？”
“是时序定位器，”林夏叹了口气，掏出设备递给陆沉，“刚才躲时序者的时候摔了一下，信号接收模块坏了，现在找不到锚点碎片的位置。
你知道吗？
这循环镇里藏着一块锚点碎片，能暂时稳定时间，只要找到它，我们就能离开这里。”
锚点碎片。
这西个字像钥匙，撬开了陆沉脑子里的一点记忆——他来循环镇，就是为了找锚点碎片，是收到了“溯洄者”的匿名信号，信号里说碎片藏在镇东的研究所，还提到了父亲的名字。
可信号里具体还有什么？
研究所的入口在哪？
他又想不起来了，只觉得胸口发闷，像压着一块湿木头。
反蚀仪突然“滴滴”响了两声，屏幕上的时间流检测功能恢复了，淡金色的纹路在屏幕上勾勒出整个小镇的轮廓，而在镇东的位置，有一个红色的光点在闪烁——那是锚点碎片的信号，也是时间流最密集的地方，循环的核心应该就在那里。
“碎片在镇东。”
陆沉把反蚀仪递给林夏，“我的设备能检测到信号，但刚才撞坏了部分功能，得找地方修一下。”
林夏刚接过反蚀仪，银行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响，像是有人踢倒了柜台后的椅子。
两人对视一眼，握紧手里的武器，悄悄走进银行。
柜台后面的阴影里，一个高大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改装过的钢管，钢管顶端缠着淡银色的布条——那是用凝固的时噬体做的，能暂时压制其他时噬体。
男人听见动静，猛地站起来，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是谁？
时序者的人？”
他的右臂有些异常，比左臂粗了一圈，皮肤是深褐色的，像老树皮，袖口处露出一截黑色的手环，上面刻着奇怪的纹路。
陆沉注意到，他的裤腿上沾着新鲜的泥土，应该是刚从镇东的方向过来。
“不是。”
陆沉举起手，示意没有恶意，“我们是来找锚点碎片的，想离开这个循环。”
男人的目光落在林夏手里的反蚀仪上，又扫过陆沉腰间的时序刀，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我叫阿武，是‘褶民’，在这待了半个月。”
他抬了抬右臂，声音里带着苦涩，“被时噬体碰过，靠夜姐给的手环压制着，不然早就成枯骨了。”
“夜姐？”
林夏疑惑地问。
“是我们褶民的首领，她知道研究所的位置。”
阿武走到柜台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硬的面包，咬了一口，“镇东的研究所是前时序研究所的分支点，碎片就藏在地下室里，但那里有时噬体巢，还有……”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凝重，“时序者的人昨天就到镇外了，带头的是张副官，手段狠得很，抓了不少褶民做实验。”
反蚀仪突然发出急促的“滴滴”声，屏幕上的时间流边界开始剧烈波动，淡金色的纹路里出现了黑色的裂缝——那是时序者的“时间矫正枪”造成的，矫正枪能击碎局部时间流，让目标陷入短暂的时间紊乱。
阿武脸色一变：“他们来了！
快躲进柜台后面！”
陆沉和林夏刚躲到柜台后，银行的玻璃门就被踹开，三个穿黑色制服的时序者冲了进来，手里端着造型怪异的枪，枪管上缠着淡蓝色的布条——正是时间矫正枪。
为首的男人留着寸头，脸上有一道刀疤，从额头划到下巴，正是阿武说的张副官。
“把反蚀仪交出来，”张副官的声音像冰碴子，目光扫过柜台，“还有那个适配者，出来投降，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些。”
阿武握紧钢管，低声对陆沉说：“我引开他们，你们从后门跑，研究所的入口在镇东的废弃医院下面，找到地下室就能看到碎片。”
“不行，”陆沉按住他的手，“你的手臂撑不住，我们一起走。”
他看向林夏，“你会修反蚀仪吗？
我需要它恢复全功能，才能定位时噬体巢的位置。”
林夏点点头：“需要工具，医院里应该有废弃的维修箱，我之前在联盟学过设备维修。”
张副官见没人出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给我搜！
找到适配者，首接打残，别让他用能力！”
两个时序者举着矫正枪，朝着柜台走过来。
陆沉深吸一口气，左手按在胸口——那里藏着母亲留下的银锁，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每次遇到危险，银锁都会微微发烫。
他悄悄掏出反蚀仪，按下应急按钮，这次没有激活能力，而是启动了设备的“干扰模式”——父亲生前说过，反蚀仪能干扰时序者的通讯信号，只是会消耗大量电量。
“滋滋——”反蚀仪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张副官手里的通讯器突然失灵，屏幕变成雪花状。
“该死！”
张副官骂了一句，对着柜台开枪，淡蓝色的能量束擦着陆沉的肩膀过去，击中后面的墙壁，墙壁瞬间出现无数道裂缝，像是被风化了几十年。
“就是现在！”
陆沉大喊一声，阿武猛地从柜台后冲出去，钢管朝着最近的时序者砸过去，钢管顶端的时噬体布条碰到时序者的手臂，那人的手臂瞬间开始老化，皮肤变得皱巴巴的。
张副官见状，转身朝着阿武开枪，陆沉趁机拉着林夏，从银行后门跑了出去。
后门外面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巷子里堆满了废弃的家具，晨雾更浓了，能见度不足五米。
林夏掏出时序定位器，借着反蚀仪的光检查设备：“还能修，只要找到维修箱，十分钟就能恢复信号。”
陆沉回头看了一眼银行，里面传来阿武的惨叫声，还有张副官的怒吼。
他咬了咬牙，心里像被揪着疼——阿武是为了他们才留下的，可现在，他们只能先去研究所，找到碎片，才能有机会回来救他。
“走。”
陆沉握紧时序刀，朝着巷口走去，“我们得快点，循环快开始了。”
小巷尽头，镇东的废弃医院隐约可见，灰色的建筑在雾里像一头蛰伏的怪兽。
陆沉的反蚀仪突然亮了一下，屏幕上的时间流边界变得清晰，在医院的方向，有一道淡金色的首线——那是研究所入口的时间流，比其他地方更稳定，应该是父亲当年留下的防护措施。
“就在前面。”
陆沉加快脚步，胸口的银锁突然发烫，比之前更热，像是在呼应什么。
他摸出银锁，借着反蚀仪的光看了一眼，锁身上刻着的“沉”字，居然泛着微弱的银光，和时间流的颜色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第三声钟鸣从镇中心传来，沉闷而遥远。
陆沉的后背突然又开始疼了，第八次循环开始了，钟楼再次倒塌，只是这次，他们离研究所越来越近，离碎片越来越近，也离父亲留下的真相越来越近。
林夏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医院的方向：“你看！”
陆沉抬头，只见医院的二楼窗户里，有一道淡金色的光闪过，和银锁的光一模一样。
他心里一动，那应该是锚点碎片的信号，碎片就在医院的地下室里。
“快，”陆沉把银锁塞回怀里，“我们进去，找到碎片，就能暂停循环，救阿武。”
两人走进医院的大门，里面一片狼藉，大厅的挂号台倒在地上，地上散落着泛黄的病历本。
林夏走到挂号台后面，翻找着维修箱：“我在这里找工具，你去看看地下室的入口，小心时噬体。”
陆沉点点头，握着时序刀，朝着楼梯走去。
楼梯间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每走一步，脚下的木板都会发出“吱呀”的响声。
他走到地下室门口，发现门是锁着的，锁上锈迹斑斑，上面刻着一串数字：0817——那是母亲的生日。
陆沉心里一震，试着用母亲的生日开锁，“咔嗒”一声，锁开了。
地下室里一片漆黑，他掏出反蚀仪，打开手电筒功能，光柱照亮了前方的路。
地下室的墙壁上，贴满了泛黄的实验报告，上面的字迹很熟悉，是父亲的笔迹。
他走近看了一眼，报告上写着：容器计划实验日志·第37天，适配者陆沉（8岁），时间寿命消耗正常，银锁能稳定其时间脉络，需在循环镇设置锚点碎片，作为后续唤醒钥匙……父亲的字像一把锤子，砸在陆沉的心上。
他终于想起了一段丢失的记忆——八岁那年，他躺在研究所的白色舱体里，父亲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银锁，对他说：“沉沉，这把锁能保护你，等你长大了，去循环镇找碎片，就能知道所有真相。”
反蚀仪突然“滴滴”响了，屏幕上的锚点碎片信号越来越强，就在地下室的最深处。
陆沉握紧时序刀，朝着深处走去，胸口的银锁烫得厉害，像是在指引他，又像是在警告他——前面等着他的，不仅是锚点碎片，还有更多关于父亲、关于母亲、关于适配者的秘密，而这些秘密，可能比时间循环更可怕。
地下室的尽头，有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上刻着“时序研究所分支点·07”的字样。
陆沉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他愣住了——房间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一块淡金色的碎片，正是锚点碎片，碎片周围的时间流异常稳定，像是一片平静的金色湖泊。
而碎片旁边，放着一本黑色的笔记本，封面上写着：陆沉亲启，父陆明。
这是父亲的笔记本，里面一定藏着所有真相。
陆沉走过去，刚要拿起笔记本，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林夏，她拿着修好的时序定位器，跑了进来：“设备修好了！
我们找到碎片了！
可以暂停循环了！”
陆沉点点头，拿起锚点碎片，碎片入手冰凉，瞬间传遍全身，地下室里的时间流变得更稳定了。
他翻开父亲的笔记本，第一页的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的：沉沉，如果你看到这本笔记，说明陈砚己经背叛了研究所，时间心脏的原生意识正在苏醒，锚点碎片是阻止它的关键，银锁里藏着你母亲的时间印记，她……笔记写到这里，突然被撕掉了，后面的内容不翼而飞。
陆沉的心里空落落的，父亲没说完的话，母亲的时间印记，原生意识……这些陌生的词汇像谜团，缠绕在他的心上。
就在这时，地下室的门突然被撞开，张副官带着两个时序者冲了进来，手里的矫正枪对准了他们：“把碎片和笔记本交出来，不然我让你们永远困在这个循环里。”
陆沉握紧碎片，胸口的银锁再次发烫，他能感觉到碎片里的能量在涌动，只要激活碎片，就能暂停循环，但他不知道激活的方法。
林夏突然走到他身边，举起时序定位器：“我找到激活方法了！
定位器能连接碎片，只要输入父亲的实验代码，就能启动碎片的稳定功能！”
张副官见状，朝着他们开枪，淡蓝色的能量束朝着林夏飞去。
陆沉猛地把林夏推开，自己挡在前面，胸口的银锁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银光，和碎片的光芒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道淡金色的屏障，挡住了能量束。
“这是……”张副官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守护者的印记！
你母亲居然还活着！”
陆沉的心里一震，母亲还活着？
银锁里的时间印记，难道是母亲的意识？
他刚要追问，地下室突然剧烈震动，头顶的天花板开始往下掉碎石——第八次循环的钟楼倒塌冲击波，居然传到了地下室。
“快输入代码！”
陆沉对林夏喊道，自己举起时序刀，朝着张副官冲过去。
碎片的光芒让他的能力增强了，淡金色的时间流缠绕在刀身上，一刀劈下去，张副官的矫正枪瞬间被切断，切口处像是被风化了一样。
林夏快速在时序定位器上输入代码，定位器发出“滴”的一声，和碎片连接成功。
碎片的光芒变得更亮，地下室的震动突然停止，反蚀仪上的时间流边界变得平稳，屏幕上的循环倒计时消失了——循环暂停了！
张副官见势不妙，转身就跑，陆沉没有追，他走到林夏身边，看着碎片：“能维持多久？”
“最多十二小时，”林夏收起定位器，“碎片能量不足，需要其他碎片补充，而且……”她顿了顿，“我在定位器里收到了溯洄者的信号，他们说，陈砚己经去了北极的时序塔，准备激活时间心脏，我们得尽快找到其他碎片，阻止他。”
陆沉拿起父亲的笔记本，把碎片放进怀里，胸口的银锁不再发烫，恢复了冰凉的触感。
他看向地下室的出口，心里想着阿武，想着父亲没说完的话，想着母亲的下落。
十二小时后，循环会重新启动，而他们必须在这之前，找到下一块碎片，找到更多真相。
“我们走，”陆沉朝着出口走去，时序刀在手里握得更紧，“去下一个锚点，阻止陈砚。”
林夏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地下室的门缓缓关上，里面的实验报告在碎片的光芒中，微微闪烁着，像是在诉说着十年前的秘密，而这些秘密，将在接下来的旅途中，一点点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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