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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德镇陶瓷胆瓶

柏银 著

悬疑惊悚连载

小说《景德镇陶瓷胆瓶》一经上线便受到了广大网友的关是“柏银”大大的倾心之小说以主人公张贵妃李鸣之间的感情纠葛为主精选内容:宫里出了大御赐的瓷瓶竟藏着一颗人正欣赏瓷瓶的贵妃当即被吓到流一时之大盛京城内流言四起——如何能把人头塞入细口的胆瓶之中?而一个塞有人头的瓷瓶又如何恰巧地被递到贵妃手中?……经手过瓷瓶的上上下人人自瓷窑的工人、上贡瓷瓶的地方官、以及所有经手的办事究竟谁要为这阴谋负责?宛若悬口瓶颈细腹部丰满如为一种花一只青瓷胆瓶立于桌李鸣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细长...

主角:张贵妃,李鸣   更新:2025-10-04 09: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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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出了大事。御赐的瓷瓶中,竟藏着一颗人头。

正欣赏瓷瓶的贵妃当即被吓到流产。

一时之间,大盛京城内流言四起——

如何能把人头塞入细口的胆瓶之中?

而且,一个塞有人头的瓷瓶又如何恰巧地被递到贵妃手中?

……

经手过瓷瓶的上上下下,人人自危。

瓷窑的工人、上贡瓷瓶的地方官、以及所有经手的办事人,究竟谁要为这阴谋负责?

宛若悬胆,口直,瓶颈细长,腹部丰满如毬,为一种花器。

一只青瓷胆瓶立于桌面,李鸣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细长瓶颈和丰硕瓶腹,沉声问道: 该如何把一颗人头塞入瓶内,各位想到办法了吗?

长桌左侧,坐着一溜官员,右侧,伏着一排布衣,全都脸上疲态尽显,眼圈像沾了墨一样黑。

将人头塞入胆瓶的难点,在于瓶颈太细,正常情况下,即使是婴幼儿的头颅,也不可能通过仅有手腕粗细的瓶颈,进入瓶内。除非……左侧的刑部官员停顿了下,微叹口气,面带纠结地说,将人头切成三寸见方的小块,并做成榫卯结构,再分块按顺序塞入,下颌骨在最下,然后是两颊、鼻骨……最后是顶骨,虽然看不见瓶中景象,但我们刑部这几日演练了一下,认为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就可以用长铁丝将人头块送入、拨动,使其榫卯相合,重组成人头。

众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李鸣望着面前这位曾一月破获三百积案的刑狱高手,怀疑他是来嘲讽自己的,但李鸣仍笑着夸道: 虽失之臆断,但也是个法子。

坐于右侧的皇家烧瓷匠颤颤起身,神态恭敬地说: 李公子谬也,人头软硬不一,又怎能严丝合缝切成榫卯结构?说句不敬杨大人的话,这实乃异想天开。依我们的经验,人头未必只能在胆瓶成型后塞入。

李鸣笑道: 老先生,您不会是想说,只要将胆瓶左右两侧分开烧制,待烧制完成后,将人头放入再重新箍一起吧?

烧瓷匠欣慰地点头,道: 胆瓶从泥胎到上釉成型,至少要经过两道高温烧制程序,若人头在胆瓶还是泥胎时便放入,或干脆就围绕着人头塑造了泥胎,一经高温烧制,人头便会化为灰烬,绝不可能完好地跟瓷器一同从窑里出来。因此,只有李公子方才所言,才是正道。

李鸣却笑不出来,眉头不自觉拧在一起。整整三日,他就得到以上或荒诞不经或早已被排除的答案。想到大盛顶级的刑狱高手与皇家烧瓷大师都无法解答的难题,他竟轻易接了过来,深感悔之晚矣。

十日前,即大盛天保五年四月日,天气晴朗,微凉的空气中充斥着花香,皇城惠安宫中,刚怀上龙胎的张贵妃在宫女陪伴下欣赏御赐的一批红釉瓷贡品。红釉瓷本就稀有贵重,尤其是郊下窑出产的更是精美绝伦,郊下窑每两年进贡一次,一次拢共不到十件,只有圣上跟前炙手可热的大红人才能得赐此瓷。张贵妃一口气得赐五件,心中喜不自胜,一大早便兴冲冲让人将瓷器搬入惠安宫。张贵妃仔细摩挲每只瓷瓶,感受其轻薄如纸、剔透如玉的绝美,但其中最特别的,还要数那只红釉胆瓶,瓶颈颜色较浅,瓶腹颜色较深,形成细微的渐变纹理,堪称奇观。张贵妃亲自剪取花枝插花,花枝穿过瓶口未清理干净的软泥,伸过瓶颈,再往下时却遇阻,拿出来一看,花枝末端的茎上竟沾了一些黑色斑点,身旁宫女用手指蹭了蹭,黑色斑点晕开,散作暗红色液块,拿到鼻下一嗅,一股浓烈的腥腐之气扑鼻而来。

张贵妃脸色一沉,亲自拿石块击向胆瓶腹部,精美的细瓷应声碎裂,一个圆滚滚的物什像毬一样滚落到雕饰华丽的地板上,细细一看,竟是一颗臭烘烘、腐烂殆尽的人头

张贵妃当即被吓晕,且受惊过度危及腹中胎儿,太医院数位御医联手奋战一夜,还是没能将这得来不易的龙种保住。

案发后,圣上斩杀了一批将这件诡异之事外传的宫人,并严令封口,仍没能阻止案情外泄,流言见风就长,像疫病一样传遍京城大街小巷、酒楼茶肆,连街头的乞丐都在议论,最后竟传成张贵妃提前诞下的是……鬼胎

时任大理寺卿的张伯涛找上门时,李鸣正躲在清风茶楼的白色帘幕后,在一方小桌后挥毫泼墨,编造关于红釉胆瓶人头案的内情。李鸣每写完一张,经由茶馆小厮传于幕前的说书人,供说书人添油加醋、唾沫横飞地讲述。自消息传遍京城以来,李鸣已经写了包括后宫争宠版、先帝还魂版、妖道复仇版等十余个故事版本,一跃成为京城众多说书人竞相讨好的对象,银子更是也赚了不少。

日暮时分,茶馆变酒楼,说书人也让位于舞姬乐伎。靡靡之音中,李鸣从说书人手上接过今日的报酬,便正式下工了。从楼上下来,怀揣着沉甸甸的银子,李鸣心情不错,和着乐伎的拍子在大堂捡了张桌子坐下,唤小二将店里最好酒菜挨个儿上一份,再来两坛桃红醉,自被罢官以来,李鸣便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不一会儿,酒菜上来,饿了一天的李鸣大快朵颐,并未注意到来自背后的一双眼睛已盯了他许久。在李鸣身后,一个身穿锦服的五十多岁男子坐在临街靠窗的位置,桌上只有一碟纹丝未动的花生米,那男人周身散发着不寻常的气度,使小二不敢去提醒他该多点几盘菜。

李鸣吃得差不多,伸手要结账,一个人影挡在面前。李鸣抬头一看,脸色倏地一变。

张伯涛自顾自在李鸣对面坐下,笑道: 李寺正,可否请我喝两碗酒?

李鸣绷着脸愣了一会儿,对于这位两年未见的老上司,他有点摸不清对方的来意,本着观望的心理,李鸣揭开一坛原本想带走的桃红醉,给张伯涛和自己分别倒了一碗。

李鸣说: 张大人就不要叫我李寺正了,我现在,是一介草民。

草民?呵。张伯涛淡淡啜了口酒,道,大盛都要被你这草民搅翻天了。

李鸣听出张伯涛话语中隐含的怒意,调侃道: 张大人可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随便写点东西,赚点家资而已,现在流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您也不能怪我瞎猜不是?要不这样,您向我透露点实的,我保证不再瞎写,明儿就添个新版本,并申明之前的版本都是假的。要是张大人不嫌银子少,我还可以给您提成。

砰,张伯涛重重将酒碗搁在桌上,冷声斥道: 银子?两年时间,你骨头都软了?

李鸣脸上仍笑着,似乎并未因这话有什么反应,但桌下,他搭在膝上的手却紧紧抓住了膝盖。

李鸣道: 诚如您所言,在大理寺的那段日子,我早忘了。如今的我,就是个市井小民。朝廷要是觉得我妄议时事,就把我抓起来,若是在下没犯法,张大人,又何必跟我这小人一般见识。

张伯涛不再说话,闷头喝酒,一碗接一碗。

既然张大人不想抓我,那我这就告辞了?我得早点回家休息,第二天才有精力写故事,望大人海涵。李鸣起身,招手唤来小二结账,然后准备告辞。

李鸣,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要吗?

楼中平台上的舞蹈正到紧张处,鼓声隆隆,鼓点密集,淹没了周遭的人声鼎沸,令李鸣一时恍觉自己听错了。

张伯涛醉意上来,身形颤颤,扶着桌子起身,郑重道: 你揪着这件奇案不放,甚至写了十几个版本,怎么,很想查这件案子?

李鸣禁不住屏住呼吸,心像快烧开的水即将沸腾。张伯涛说得对,隔着重重迷雾去想象那件案子,远不如像庖丁解牛一样亲手剖开它,遍查其五脏六腑、每一块肉、每一条经脉,找出最接近真相的答案来得更刺激。李鸣就是再写一万个凭空想象的版本,也满足不了他内心想探究其真实内情的欲望。李鸣本以为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对李鸣的反应,张伯涛很满意,他拍拍李鸣的肩膀,说: 明日来大理寺报到。说罢,起身向外走。

李鸣站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儿,自知张伯涛素来严谨持重,不会专门跑过来拿自己寻开心,高兴得直想再喝几坛酒。

春风楼外,夜市刚起,行人如织。李鸣追上张伯涛,道: 想让我查这桩案子,可以,但我有条件。

张伯涛瞪了李鸣一眼,冷哼道: 蹬鼻子上脸。

李鸣压低声音说: 我身在民间,也听到不少市井流言,听得最多的,便是说圣上非天命,恐无后,好不容易张贵妃有了孩子,算是让流言不攻自破,可偏偏这当口发生了胆瓶人头案,把张贵妃肚里的皇子吓没了。啧啧,真无异于雪上加霜。若是办不好、办得不让圣上满意,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办案之人会有什么下场。

张伯涛深深叹口气,道: 李鸣,这是你重回大理寺的唯一机会。

李鸣含笑点头: 懂。您是为了我李鸣的前途,绝非想推掉这块烫手山芋。

此时二人已走到长街尽头,一顶轿子候在街口。张伯涛被李鸣堵得语塞,知道否认也没用,索性说道: 总之,想接这件案子,明天就来大理寺,至于条件,还是未来你自己跟圣上提吧。

张伯涛径直上轿,扬长而去。

对于这样的机会,即使其中凶险,李鸣也自认没有理由拒绝,毕竟——年轻气盛的李鸣认为——这世上只有他不想破的案子,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因此第二天,李鸣在大理寺正式接旨,中贵人简英笑盈盈表示恭喜,让李鸣好好办案,不要让圣上失望。

请问贵人,圣上不召见我吗?不召见而直接发任务,李鸣觉得不太寻常。

简英摇头,笑容像长在脸上一样,慢吞吞地回道: 圣上说了,给你三天时间,待查出眉目再见不迟。

李鸣瞬间明白了圣上的用意,这三天是用来试自己究竟是否可堪重用的。想到此处,李鸣叠手行礼,表示让圣上安心候着,三日后见分晓。

然而,三天前的李鸣有多自信,如今的李鸣就有多绝望,死者身份、人头塞入胆瓶的关窍、凶手范围,李鸣皆一无所知。

如果胆瓶是一体成型,且人头是在胆瓶成型后塞入的呢?李鸣看向长桌两侧,不甘心地问。众人纷纷摇头,表示绝无可能。

这时,大理寺议事厅的大门被推开,中贵人简英一身紫袍,带着阎王般的微笑,迈着从容的步子,入得殿内,细细打量一圈,最后看向李鸣,李鸣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简英笑得更深了些,说道: 李公子,三日之期已到,案子可有眉目了?

长桌两侧的刑部官员和烧瓷匠齐齐望向李鸣,眼神中充满了同情。

李鸣硬着头皮回道: 略有小得。

那李公子,就请随奴婢入宫吧。

李鸣点头,随简英离开。

大理寺门口,一顶粉顶小轿停在一棵粗壮的槐树下。马夫掀开轿帘,简英伸手相请,李鸣脚踩车凳入轿。

轿子驶得很平稳,但从大理寺到皇宫,需经御街,穿华阳道、朱雀路、河池道等数条大道,从西角门入宫之后,中间又要十余道关卡检查,每次都要简英掀开轿帘,将那张过分白皙的脸亮给守卫,轿子才会晃晃悠悠再次启程。李鸣本想试着跟简英先聊聊,试探一下圣意,但简英全程微笑闭眼,什么也不肯说。

李鸣感到路上时间漫长得像过了一整天,抵达目的地以后,李鸣觉得天都该黑了,可一下轿,才知路上只行驶了约半个时辰。

下轿之后,李鸣目之所及,只见大块平整光滑的青砖铺地,汉白玉栏杆围着如同玉石般的白色台阶,台阶通向一座体量适中的殿宇,扇红漆大门紧闭,正中央上方挂着一块黑底红字匾额: 石渠阁。李鸣知道,这里便是圣上的书房,也是私下接见臣子的地方。

二人来到石渠阁门口,一侧内监恭敬唤了声中贵人好,接着推开一扇侧门,将简英放了进去,李鸣要随之进去,这名内监却伸手拦住。

您请稍候。

片刻后,简英从里面出来,请李鸣进去,李鸣看到简英的脸比方才更白了些,想问一句,简英却抿紧嘴唇示意李鸣不要开口。

石渠阁内铺着厚重的地毯,脚踩上去像踩在棉花上,李鸣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书房内,一眼便看见端坐于书桌后的圣上。李鸣殿试时曾有幸目睹天颜,此时并不怎么紧张。与那时相比,圣上消瘦了些,精神也不太好。

李鸣跪下行礼,圣上让李鸣起身,没有寒暄,直奔主题道: 说说吧,红釉人头案查得如何了?

李鸣略一斟酌,道: 回圣上,草民以为,要想查清此案的来龙去脉,需要前往红釉胆瓶的产地探查。

圣上生气地说: 这么说,三天,你什么都没查出来。

李鸣沉默。所有人都不自觉屏住呼吸,石渠阁内落针可闻。

这个张伯涛也真是的,跟朕推荐的什么人

李鸣心里有几分发毛,扑通一声再度跪下,重申前往胆瓶产地探查的必要性,然而圣上摆摆手,道: 不必了,王内监已经抓到了凶手。

李鸣先是震惊,接着是不相信,除非此案另有他没掌握的内情,否则不可能有人比自己先查出真相。

看你这神态,是不信?圣上冷言冷语,不待李鸣反应,继续道,不信就站一旁听着,看看你这堂堂前大理寺正,是如何被朕的奴婢比下去的。

李鸣怀着满腹狐疑侧身站在一旁。

让王内监带人上来吧。圣上对简英吩咐道。简英小跑出了石渠阁,不一会儿,带着几个内监返回。

其中一个是身穿红袍的高级内监,脸上神色凛然,一手拿着一个白布裹成的物什,一手牵着绳子,绳子另一头捆着一个身穿青衣的最低级小内监,小内监满脸恐慌,流淌的泪痕和鼻涕痕十分醒目,一见到圣上,当即软绵绵堆在毯上,不停地大口喘粗气。

红袍内监喝了一声,小内监才闭嘴,不敢再大声喘气。

红袍王内监跪拜圣上,双手呈上那个白布裹着的物什,李鸣微微探身,看清那是个写着生辰字的白衣小人,头上还扎着几根银针。

王内监声音洪亮说道: 圣上,奴婢已查明,害张贵妃小产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内监这就是罪证

小内监闻声呜咽。

圣上挥了下手,简英上前从王内监手中拿过证物,呈给圣上。圣上一见小人腹上那生辰字,脸瞬间绿了,因为他认出那正是张贵妃的生辰。圣上阴沉着脸将小人甩回给简英。

具体怎么回事?圣上沉声问道。

王内监叠手道: 张贵妃小产之后,奴婢奉命仔细搜查宫闱,其间并无所得,后来奴婢无意间得知这个叫凡林的小内监曾在案发当晚鬼鬼祟祟出去烧纸,就盯了他一天一夜,哼,终于叫奴婢发现,他想要偷偷处理掉这个巫蛊之物

李鸣听到此处,忍不住扑哧一声,正好被圣上抓到。

李鸣,你有话要说?圣上说。

李鸣只好出列,叠手道: 草民只是不解这白衣小人跟红釉胆瓶人头案究竟有何关联。

这还不清楚吗?凡林做小人诅咒贵妃,故而贵妃才会遭逢此祸至于胆瓶中的人头,怕是这凡林施法所致那胆瓶由宫里的烧瓷匠专门验过,泥胎乃一体成型,若非使了邪恶的术法,人头怎么可能跑进胆瓶?而且,圣上,奴婢还有一事要报。

圣上扬扬下巴,示意他说。

这凡林祖上乃是由西域迁居而来,本就精通各种巫术,不少宫人都能做证,凡林刚入宫时,就曾用巫术窃取了他人月俸

圣上看向简英,简英点头,表示他也曾听闻此事。

众人齐齐看向地上的小内监,小内监冤字尚未出口,便先吓晕了过去。

看来,此人便是真凶了。圣上慢悠悠地说。

圣上,臣认为并非如此。李鸣突然插嘴,不仅这位名叫凡林的小内监不是真凶,整个皇宫内也不可能有真凶。

圣上沉吟,没有立即给出反应,而是摆出一副静观其变的态度。

王内监听不下去,道: 不是在宫里被塞进的,难道是在路上被塞进去的吗?瓷瓶一路上由皇押司护送,路途中有各级关卡,抵京以后更有内廷司官员检查清点,怎会发现不了胆瓶中藏了人头?

李鸣看向圣上,道: 圣上,草民以为,断案需凭实证。张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兰杏曾告诉草民,当时张贵妃砸碎胆瓶,除了从中滚出一颗人头外,同时还有大量散发着腐臭气味的腐水散溢,这些腐水污染了惠安宫的地板,使得张贵妃不得不暂居别处。而这些腐水,便是人头上皮肉组织腐烂之后形成的。

在场众人听李鸣一本正经地讲人头如何腐烂,皆有些反胃,欲呕。

圣上皱眉道: 李鸣,不用讲得太细,你究竟想说什么?

回圣上。尸身腐烂化成腐水需要很长时间,即使是盛夏时节,也少不得要一个月。如今是初春时节,而且人头藏在密不透风的胆瓶中,这个时间会被拉得更长,两到三个月甚至更长时间都是可能的。而这批瓷器进入皇宫不过短短数日,故而,人头绝不可能是在抵达皇宫之后被塞入。

简英和王内监同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王内监仍不服气地继续说: 若真如李大人所讲,人头腐烂,一路上应该臭气熏天才是,怎么会一直没人发现呢?

李鸣回说: 臣接到圣上旨意之后,首先对人头及碎裂的胆瓶瓷片进行检查,发现胆瓶瓶颈处塞有少量软泥,又询问了皇押司的人员,才知由于瓷器易碎,瓷匠会在一开始,便用软泥填充瓷器间的缝隙,只有到了内廷司才会拆封,因而无论是县衙,还是皇押司,都不可能非常彻底地检查瓷器,更不可能发现其中的人头。但负责运送的押司都说,他们确实闻到一股淡淡的异味,越临近京城,味道越明显。之所以没有在意,是因为用于填充瓷器的软泥本身就有一定臭味,他们还以为是天气转热,软泥被其中的水分沤臭了。瓷器抵达皇家内廷司时,正值圣上下令,将这批新到的红釉瓷尽数赏赐于张贵妃,想是内廷司在忙乱之中,没有过多检查便送入宫内。而据兰杏说,贵妃娘娘喜香,因此惠安宫内常年燃香,浓重的檀香味盖住了异味,使她们没有及时察觉。

李鸣顿了顿,也正是因为瓶颈处软泥的存在,才能使胆瓶形成封闭的小室,让草民大致推断出人头被塞入胆瓶的时间,即,死者的死亡时间。

石渠阁内再度安静,但气氛不再如先前一般胶着沉闷,除王内监以外,所有人都长出了口气。

圣上衔笑道: 王内监,李鸣所言,你可心服?

王内监擦擦额上的汗,叠手道: 李公子明察秋毫,奴婢怎可比。

宫内巫术玄幻之说蔓延,也是时候整治了,王内监,将这位叫凡林的小内监押下去,有关这白衣小人的案子,交由刑部杨干去查。退下吧。

是。王内监立即着人将凡林带了下去。

石渠阁内,只剩下李鸣、中贵人简英及圣上三人。

李鸣,当年你因断错案而被革职,如今可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李鸣心下一沉,脸上笑道: 回圣上,这两年来,草民夙兴夜寐,多有反思。

若朕允你远赴羙县郊下窑调查,你可有信心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李鸣很想如实答复,表示自己并无信心,但他知道这是自己重回大理寺的唯一机会,便脱口而出道: 回陛下,草民有信心。

好圣上猛地一拍桌子起身,绕过桌子,激动地握住李鸣的手,李鸣,此案影响甚广,饶朕是九五之尊,也深受其害,若要驱散流言,非一切真相大白不可,你可明白?

李鸣躬身行了个大礼: 草民明白

朕赐你官复原职,准你赴羙县查案。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能为圣上办事是臣的荣幸,臣哪敢提什么要求,不过,臣两年前因断错案被革职时,前御前剑郎鹰栗还有仵作牛二受臣牵连,如今,臣想……

这个不是问题。圣上上前亲自将李鸣扶起,朕赦了他们的罪若是此案办得好,朕提你为大理寺少卿,你的伙伴亦可官复原职。

李鸣心下一松,点头道: 谢圣上

 

京城,东华门街一处宅院的墙头上,躺着个衔草少年,双手枕于脑后,闭着眼,似已睡了许久。然而一伙儿气势汹汹的家丁拥着身形臃肿的老爷来到墙下,其中一名家丁指着那少年道: 老爷快看,鹰栗在那儿呢

老爷眯着眼一瞅,怒极反笑,指着鹰栗道: 瞧啊,别人家请来的是护院,我这是请来位爷啊

鹰栗听到声响,一挺身坐直身子,见老爷在下面,也不怵,慢悠悠跃下约一丈高的墙头,落地却轻飘飘似羽毛,地面连一粒尘埃也没震起。

老爷,寻我何事?鹰栗不耐烦地问。

何事?老爷劈头盖脸道,你这护院当真是吃干饭的?家里进贼了知道吗

哦,贼啊,我看见了。

看见了?

是啊,昨晚上,从下面狗洞钻进去的。

那你不抓老爷气得满面通红。

府里设有夜岗,那贼跑不了。鹰栗看向老爷身后的家丁,问,哎,你们抓到了吧?

家丁们面面相觑,其中一家丁不爽道: 你少推卸责任你不是大盛第一剑客吗?有你在还用我们抓什么贼一个毛贼都抓不到,你这功夫是假的吧?

鹰栗不屑道: 猥琐如鼠般的毛贼,也配我动手。

老爷直气得浑身颤抖,险些背过气去,他哆嗦着手指指着鹰栗的鼻子: 滚我这府里供不起你这尊大佛,有多远滚多远

片刻后,鹰栗连人带包袱被撵出府门外,大门砰的一下被狠狠关上,震动声像主家的余怒一般悠长,好久才消失。

鹰栗长长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包袱,拍拍灰,心道,这户人家忒抠门,赶走自己连遣散费也不给,早知如此,中午就该多吃点,现在眼看要到饭点了,浑身上下半点银钱也没有,怕是又要饿肚子了。

鹰栗想了半天,决定先到城北破庙里对付一晚,明日再找户人家,继续当护院。鹰栗迈开腿朝北走去,走了两步顿住,朝左侧一看,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一株树旁。正是背着手站着的李鸣。

此时,距李鸣进宫已是第二天,他先是到大理寺正式办理到任,接着便来寻鹰栗,来时路上,李鸣搜肠刮肚地想,该如何说服鹰栗跟自己一同上路,毕竟两年前他被自己害得蛮惨,从圣上跟前的御前剑郎沦落为只能在大户人家做护院。可李鸣看到方才那一幕,心中立即生出几分底气。

李鸣笑眯眯朝鹰栗走过去,鹰栗脸色黑得像锅底,闷头快步向前走。李鸣快跑几步跟上。

晚饭吃了吗?去春风楼吧,我请。李鸣说。

鹰栗不语。

御前剑郎这是要去哪儿啊?看这方向,是要去城北破庙落脚?

鹰栗脚步顿住,生气地瞪着李鸣。李鸣心中暗笑,知道鹰栗定在暗骂自己不要脸,接着又调侃道: 现在天色已晚,想必那里早就被别的乞丐占了,你又不能杀人,又没吃晚饭,功夫再高也架不住人家车轮战啊,再说你若跟乞丐动手,传出去多不好听。

鹰栗气得说不出话,憋了半天怒喝道: 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李鸣哈哈大笑。鹰栗被激怒,攥起拳头,猛地朝李鸣左颊挥来,李鸣吓得登时后退几步。

鹰栗拳头挥空,也没再追,只狠狠说道: 别再跟着我

李鸣知道不能再逗他,双手从背后拿出,晃了晃手上的东西,鹰栗登时眼睛都直了。却见李鸣左手握着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剑鞘上方镶着一块剔透的血色红宝石,李鸣右手握住剑柄,锵的一声,长剑出鞘,剑刃如缎似雪,寒气逼人,一道极深的血槽刻于剑身中央,接近剑柄处,刻有三个小字嵇血剑。

李鸣端看一番嵇血剑,又抬眼去看鹰栗。鹰栗痴痴望着嵇血剑,就像望着许久不见的情人。李鸣笑道: 幸好当铺老板不识货,不知嵇血剑的名号,否则,这嵇血剑早被人买走,我现在就是想赎回,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鹰栗似气消大半,道: 你从哪发的横财?不拿来给自己买酒,给我赎剑做什么?反正,总有一天我还是得把它当掉,倒不如折成现银给我。

李鸣长剑回鞘,递给鹰栗,直说道: 我官复原职了,要去羙县查一件案子,你若肯跟我走一趟,回来时,你还是御前剑郎。

鹰栗接过剑,听到这话脸色又一沉,道: 查案?你?脸上充满了对李鸣的不信任。

李鸣假装看不见,说道: 这次的案子案情复杂,又离京千里,若是办得不好,你可能还会再被我连累一次。

鹰栗抿嘴不语。

李鸣知道鹰栗没那么容易答应,遂拍拍他的肩,道: 给你一天时间考虑。考虑好了,明日辰时京城南门外集合。

离开鹰栗这边,李鸣前往南门集市,据说牛二现在在那里做劁猪匠。所谓劁猪匠就是阉猪的,牛二原是仵作,一直跟着李鸣,两年前李鸣断错案,他也跟着吃瓜落儿,被判禁止从事仵作一行,遂只能被迫转行。牛二手上解剖功夫不错,原可以切肉卖肉,无奈先前是仵作,大家都嫌晦气不愿用他,最后只能来劁猪。李鸣找到牛二时,牛二正半跪在地,脑袋埋在猪屁股后,大汗淋漓地拽着从猪体内勾出的睾丸往外挤,小猪声嘶力竭地嚎叫,猪屁股上血淋淋的有好几道口子,胖胖的女主人脸色讪讪,埋怨牛二不能快准狠地下刀,令她的小猪平白受罪。李鸣想等牛二干完活再说,遂躲旁边看了会儿,约半炷香时间后,两粒粉嫩的肉丸才和着血和汗落于下方麻纸。牛二跌坐在血泊里,大口喘气,猪主人将两粒肉丸留给牛二,意有所指地让牛二回去炖汤喝,多补补,连阉猪都这么费劲。

牛二望着那两粒肉丸,鼻子一酸,觉得自己也像去了势似的,虽说吧,从前做仵作时也不见得多招人待见,但他觉得要比现在的日子强多了。

又一个要劁猪的猪主人扛着小猪过来,冲牛二叫道: 哎,今儿还劁吗?

牛二叹口气,爬起来刚要答应,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可否等一下?我找他说点事。

猪主人脾气暴,转身就要骂,李鸣后退两步,以免被猪尾巴甩到脸上。猪主人见面前是个身穿锦袍的大官人,即刻将难听的话憋了回去,只说: 快点啊。

李鸣笑着道谢,扭头看向牛二,却见牛二脸色铁青,比鹰栗看见自己时显得更愤怒,李鸣似浑然不觉,开口便是: 牛二,你若还想当仵作的话,明天辰时,京城南门见。

牛二脸上情绪变化,既像是要揍李鸣,又像是感激他的出现,最后好似生怕李鸣反悔,大声应了句: 好你可别骗我

猪主人觉得事情不太对,上前一步问牛二: 哎,我这猪还给阉不?

娘的,谁爱阉谁阉牛二把手中刀一甩,老子不干了

李鸣与牛二相视一笑,两年间的不愉快似在刹那间消失于落日余晖中。

第二日辰时,京城南门外,三匹马拴在同一株大槐树的树干上,一匹黑的,一匹红的,一匹白的,其中黑马背上背着个大木箱。李鸣身背包袱及尚方斩马剑,站在一旁向着城门方向翘首等候。不一会儿,牛二背着一口箱子兴冲冲地从城门口走出。

牛二这里李鸣朝正四下张望的牛二叫道。

牛二脚步顿住,原地愣了会儿,才又慢悠悠走过来,脸上挂着狐疑的表情。

你能来,我很高兴。李鸣真诚地说。

大人,这一路南下,不会就我俩吧?牛二绕着三匹马打转,手指挠着脸。

鹰栗一会儿就到。李鸣说。

牛二大失所望,怒道: 李鸣你诓我呢?还什么皇上钦点的督案官,我就没见过这么寒酸的督案官我可是把阉猪刀都卖了

李鸣无奈一笑,解释道: 这件案子比较复杂,又涉及圣上本人,低调查案也是不想惹得朝堂恐慌。再说,等到了羙县,自会有人协助我们。

真的?牛二皱着眉,也不知是该相信李鸣,还是立即返回城内,更担心现在回去赎回那把阉猪刀还来不来得及。

李鸣道: 近日京城里在传的红釉胆瓶人头案,便是我们要查的案子。他指了指黑马上的大木箱,那里便是本案的物证和受害者人头,你去看看吧。

一听说有人头,牛二眼前一亮,忙去将大木箱从黑马身上解下来,打开一看,禁不住嚯的一声,却见里面分为三个格子,左侧放着已洗净的碎瓷片,右侧最窄,仅一指宽度,密密实实塞着一绺乌黑的头发,中间则是一颗挂着些许腐肉的人头。牛二立即打开身后小木箱,拿出铁镊探入,拨看人头。

怎么样?李鸣问。

烂得连人样都没有了,除了知道死的是个男的,其他的都……哦,还有一点,死者头颅上没有损伤,致命伤不在头部,颈骨倒是有损伤,切口不太整齐,像是有人用钝刀子一点点磨断的,所以我猜测,死者应该是死后被人切下了人头,因为若死者是活着被人砍头,那场面,可不止鲜血四溅了。牛二合上大木箱,物证和人头都在李鸣手里,证明至少李鸣被派去查案这件事不是假的,牛二没再质疑李鸣的身份,而是小心将大木箱重新绑在马背上。

这时,鹰栗也到了,李鸣本以为也要向鹰栗解释一遍,为何他一个督案官身边只有他们二人随行,没想到鹰栗完全不在意,解了一匹白马,跃上马背,催促李鸣快走。

三人上路,昼夜兼程赶往羙县。

一个半月后。

初夏的雨爽快地下着,浓绿的山间腾起团团白雾,遮盖住山间唯一一条小路。

吁——李鸣勒住马,回头看去,牛二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白雾中。

唉。李鸣心中来气,自从进了永州府地界,牛二受不了路上颠簸和气候潮闷,隔一会儿就在马背上哼哼唧唧,一会儿抱怨自己身子要散架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勒马歇息,等李鸣和鹰栗发现,牛二早已落下老远,过永州府时,牛二还曾被城中一位卖花女吸引,马背上的木箱险些被贼人当成财宝掳了去。

牛二满身的毛病,实在不是个及格的家丁,但李鸣一来因为两年前之事对牛二心中有愧,二来找遍京城,也找不到比牛二在仵作一行上更有能力的人,只能将就用了,一般情况下,李鸣也就呵斥几句,但现在距目的地羙县越来越近,他早叮嘱过不可再像之前那样散漫,没想到牛二这么快又再犯。想到这里,李鸣冲前方鹰栗喊了声自己要回去找牛二,便怒气冲冲调转马头,奔向来路,准备找到牛二之后,狠狠教训他一番。

雨幕中,雾气越发大了。李鸣一人一马行在雾中,抬头不见山,低头不见路,茫茫山野间,似乎只剩下他和马的呼吸,还有马蹄踏泥路的哒哒声。

李鸣越往前走,越有种惴惴不安之感,像是将永远迷失在雾中一样。李鸣稳住心神,凭着直觉继续向前。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桀桀怪笑,惊得李鸣生了一身鸡皮疙瘩。李鸣当即停下寻找声音来源,突然,一丛飞蛾哗哗地迎面急速飞来,毫不顾雨势,直撞李鸣面门,李鸣下意识伸手挡脸,手心撞上飞蛾,立即传来一阵刺痛,李鸣心下惊栗,挥手驱赶,慌乱中竟抓到了一只,拿到眼前一看,却见这飞蛾身形如一只手掌那么大,挥舞的四扇蛾翅上,有形似眼睛的图案,中央是一个黑色圆形,四周布满螺旋状彩纹,只看一会儿,李鸣便头昏脑胀,周身痉挛,如同被火烧一般,李鸣立即丢开飞蛾。

桀桀笑声近了些,李鸣方才确认声音出自斜前方。

什么人?李鸣喝道。

笑声不改。

他紧张起来,小腿一踢马肚,马加速向前,他解开身后背负尚方斩马剑的缠带,右手握住那古朴厚重的剑柄。虽然这剑是仪式性更强的剑,不该用在这种场合,但李鸣已顾不得许多了。

前方有一团黑影,李鸣猜测那是只大黑熊,但那笑声又不像是大黑熊发出的,他神经紧绷,锵的一声拔出剑来,慢慢靠近黑影,直到近前,李鸣才发现那是一头象。李鸣来时了解过,西南有象,且象性情温和,很少伤人,因此先松了口气,刚想将剑收起来,却又发现这头象似跟自己了解的不同。

这头象高约一丈,周身布满青铜器一般的皮肤,如一尊来自远古的邪神塑像。象背上坐着两团小些的影子。

雾不知何时变红了。像由无数血珠组成的一样。象在血雾中岿然不动,迸发出一种强烈的庄严和威慑感。象那硕大的眼眸深深地望向李鸣,一股强大的吸引力使得李鸣生出一种冲动,一种将肉身送到象足下任其踩扁的自我献祭的冲动。

哒哒……胯下马兀自向前行了两步,李鸣打了个激灵,慌忙勒住缰绳。马却不受控制地继续向前。

象足重若千钧,若是被那踩一脚,只怕会当场变成肉饼。

李鸣咬牙握紧剑柄,却禁不住浑身发软,险些连剑也提不起。就在这时,象亦提足朝李鸣而来。

砰砰砰

象身占据整条小路,每走一步,整个山林都在震颤。李鸣因浓雾看不清路面,想象着象蹄惊起数亿尘埃。马受惊嘶鸣,眼看要殒命于象蹄之下,李鸣勒紧缰绳,使出吃奶的力气让马转头,避免马与象对视。

砰……一阵撞击之后,李鸣连人带马被挤到左侧密林,马身擦着象身而行,李鸣心下微松口气,桀桀笑声就在这时候停了。

箬笠前雨落如帘,哗哗的雨声中,隐隐传来一阵哭声。

李鸣蓦地瞪大眼睛,立即勒住缰绳朝象背看去,因为他认出那是牛二的哭声。却见象背上,牛二一丝不挂,赤条条僵直地坐在前面。一个戴着螺旋纹面具的人紧贴着牛二的脊背,就像长在牛二身上一般。牛二看向李鸣,满眼恐惧,浑身僵直,好像只有喉咙能动,在咕噜着拼命发出呜咽声。

见李鸣发现,螺旋纹面具公子伸出一只指甲尖利的手,掐住牛二的喉咙。牛二立即双眼暴突,憋得脸色发青。

桀桀桀……

牛二李鸣急道,提剑便朝象背刺去。

李大人住手

话音刚落,嵇血剑破空而来,横空拦向李鸣的尚方斩马剑,一阵清越的金石相撞之音响起,李鸣只觉手臂一阵发麻,尚方斩马剑脱手落地,嵇血剑威风凛凛地插入一侧泥地中。

李鸣大脑瞬间清明,四周浓雾顿散,才发现哪有什么血雾,周遭实际只有淡淡的薄雾。李鸣眼前也没有什么驮着牛二和面具公子的象,反而是一个骑着毛驴担着柴的当地樵夫,此时早已吓瘫在地,半句话也说不出。

李鸣恍然大悟,原来方才一切都是幻觉,立刻又生出一阵冷汗,若鹰栗赶来不及时,自己当真用尚方斩马剑杀了这樵夫,后果不堪设想。鹰栗这时骑马赶到,见李鸣已恢复神志,放下心,拔出嵇血剑入鞘。

李鸣忙下马去扶樵夫,又给了些银两安抚,那樵夫却吓坏了似的,银子也不敢收,连滚带爬拉着毛驴钻进密林去了。

李鸣心有余悸地对鹰栗说: 多谢,若不是你,我今日怕是要栽了。

鹰栗冷道: 西南多毒瘴,易使人生幻象,大人不该单独行动。

李鸣点点头: 你说得对,以后本官绝不离开你三步之内。接着又一怔,问道,鹰栗,你没受毒瘴影响?

没有。我乃习武之人,也许是体质比大人强些,不易受蛊惑。

是吗?李鸣眉头微蹙,若说鹰栗体质好,那方才那位樵夫呢?看着也不像中了致幻毒瘴的样子啊。李鸣转念一想,或许本地人有什么规避毒瘴的特殊法子吧。李鸣去捡落地的尚方斩马剑,发现右手掌心残余着些许粉末,似乎有油脂在上,即使雨水冲刷也难以去除,这些粉末呈黄棕色,正是那批飞蛾蛾翅上最主要的颜色。

你方才过来时,可曾碰到一群飞蛾?李鸣严肃地问。

鹰栗道: 没有。

当真没有?李鸣喃喃自语,按照你刚才赶来的速度,距我应该并不远,若飞蛾从我身边飞过,必定也会经过你,你又岂会看不见?

我真没看见。鹰栗语气中透着不耐烦,大人,我们还是快些去找牛二吧。天就要黑了。

说罢,鹰栗动作利落飞身上马。

这一路上,鹰栗态度都不好,李鸣心知他跟牛二不会轻易认可自己,并不十分在意,毕竟鹰栗和牛二能不计前嫌来帮自己,李鸣心中已是感激。

李鸣没脾气地笑道: 鹰栗说得对。

二人便沿着来路往回找。鹰栗虽神情不耐,却生怕再发生意外,不得不紧跟上李鸣。

二人又行了一会儿,终于看见牛二的黑马。黑马停在路中央,在原地来回打转,而身穿蓑衣斗笠的牛二正趴在马背上,应该是在睡觉。

一见牛二,李鸣就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厉喝让牛二滚下来,可牛二却没反应。

李鸣满腹狐疑地近前,鹰栗紧跟。二人发现牛二在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趴着,是人难以形成的姿势。李鸣伸手要去拨弄,鹰栗阻拦,示意由他来。鹰栗用嵇血剑剑鞘挑开蓑衣,触了触牛二,一阵铿铿声发出,明显不是剑鞘触到人身时该有的声音,鹰栗眉头一皱,即刻用剑鞘挑开牛二的衣服,却见下面并非牛二,而是一块灰白色巨石。

雨势渐大,湿漉漉的灰色石头暴露出来,最中心的位置有一个红点,像是人的一滴血滴了进去。李鸣用手指剐蹭红点,拿到鼻下一闻,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李鸣愣住,一向只有一种表情的鹰栗此时也瞪大双眼。完全不知该如何解释眼前景象。

李鸣动手检查,发现牛二的包袱挂在一侧马背,包袱中装的衣服一样不少,腰间的钱袋也还在,钱袋里银钱数目一如既往,木箱外部完好无损,先前李鸣为避免路上颠出里面的脑袋,曾在一家驿站中用鱼鳔胶和骨胶融合的胶水将木箱箱口封严,而现在,木箱并未有开启过的迹象,想是内部应该没问题,但为保险起见,李鸣还是撑起油纸伞,遮住木箱,防止雨落进入箱内,然后他蹲下身将木箱开启,如他所料,木箱内一应事物都还齐全。

御前剑郎,你有何想法?李鸣问道。他合上木箱,站起身,环顾四周。小路两侧皆是密林,以修竹居多。

我没想法。鹰栗脸扭到一边,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还有,我现在只是你的护卫,早不是什么御前剑郎了。

本官不信你不好奇。李鸣站在路边,伸脚在林子里踩了几下,发现土壤松软,粘性较小,留下的鞋印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鹰栗顿了顿, 终于说道: 依我看,定是这牛二嫌弃一路辛苦,不想再跟着大人,所以私自逃跑了。

嗯, 牛二确实一路抱怨,从动机上说得通, 可是,他若要逃,就算不拿钱袋,也该穿着衣服跑啊

鹰栗道: 难不成,是被人掳走的?牛二懒怠贪玩,浑身又臭烘烘的, 没人会对他感兴趣。

李鸣抬起右手,查看掌心的黄绿色粉末, 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牛二像我一样中邪了, 处于某种特定情境下,他做出了自行脱光衣服并离开的举动。

鹰栗缓缓点头。

御……鹰栗, 你轻功好,能不能在附近找找, 看是否有牛二的踪迹?李鸣吩咐道。

鹰栗立即钻进左侧密林,沿着两侧密林细细排查起来。

约有一炷香时间之后, 鹰栗从右侧密林返回,面色沉重地冲李鸣摇头,表示他深入竹林查看,并未发现牛二的身影,且也未发现有人慌忙逃命的痕迹。

李鸣吃惊,牛二身体称不上强壮, 本不擅骑马跑步,且又是在大雨的竹林中, 照理该跑不远才是,为何会毫无踪迹?

李鸣心中涌起更强烈的不安,对鹰栗说: 此地范围广阔, 仅凭你我难以搜查仔细,我们还是速速赶往县衙,让县令派出大批人手来搜。

鹰栗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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