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周的图书馆像被谁悄悄拧上了发条,连空气都绷得紧紧的。
中央空调的冷风带着旧书页的油墨味,混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逼仄的空间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林知夏抱着半人高的专业书,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白色帆布鞋在三楼走廊的水磨石地面上蹭出轻响,好不容易在拐角瞥见个空位,转身时胳膊肘却撞上了桌沿——“哗啦!”
透明的水浪以惊人的速度漫开,像突然涨潮的溪流,瞬间吞噬了她摊开的《古代文学》笔记。
蓝黑墨水在米白色纸页上晕染开来,那些她用不同颜色笔标注的考点:红色是老师反复强调的重点,蓝色是拓展延伸的典故,黑色是逐字逐句誊抄的原文,此刻全成了模糊的墨团,像一朵朵骤然绽放又迅速腐烂的花。
“呀……”林知夏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慌得手忙脚乱。
她下意识伸出手去按,指腹沾着的水渍反而让字迹晕得更厉害,连页脚她画的小插画——为了记住《诗经》篇目画的雎鸠鸟,此刻也成了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半学期的心血啊,从先秦散文到唐宋诗词,她熬了多少个夜晚才整理好,明天就要考试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在睫毛发梢悬着,像沾了晨露的蒲公英。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却忍不住低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卫衣衣角——那是去年买的款式,今年穿有点紧了,肚子那里微微鼓起来,显得整个人圆滚滚的。
她下意识拽了拽衣角,更慌了,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
“先擦笔记。”
一只手突然从斜后方伸过来,递来一包未拆封的纸巾。
林知夏愣了愣,视线顺着那只手往上移:骨节分明,指腹泛着健康的淡粉色,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连指甲缝里都透着清爽。
再往上,是白色T恤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
“图书馆空调足,湿着容易皱。”
清冽的声音像冰泉流过石涧,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温和,“我社团办公室有吹风机,在楼下,十分钟就能吹干。”
林知夏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清隽的眼眸。
是江叙。
计算机系的江叙,常年霸占年级第一,篮球场上总被女生围着递水,走廊里擦肩而过时总能听见身后细碎的议论声。
他此刻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露出里面干净的白T,领口沾了片水渍——想必是刚才她慌乱中溅到的,浅淡的痕迹像片小小的云,他却浑不在意,反而弯下腰,帮她捡散落在地上的书签。
那是她用晒干的银杏叶做的,边缘己经卷了边,上面用银色马克笔写着“蒹葭苍苍”。
他指尖捏着银杏叶的动作很轻,像在捏一片易碎的羽毛,连带着她那颗乱跳的心,也跟着轻轻颤了颤。
“不、不用了……”林知夏盯着自己的运动鞋尖,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被远处传来的翻书声吞没,“太麻烦你了,我……我再抄一遍就好。”
“那得抄到天亮。”
江叙己经把湿淋淋的笔记小心翼翼叠起来,动作轻得像在托着什么稀世珍宝。
他站起身时,阳光刚好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毛茸茸的浅金。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微微垂着眼看她,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
“跟我来。”
他转身往楼梯口走,走了两步又停下,侧过头看她,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对了——我古代文学总背混,尤其是那些词牌名,刚好想借你这份笔记看看,不介意吧?”
他说“借”,不说“要”;没提她刚才慌乱中攥皱的卫衣衣角,没提她泛红的眼眶,更没提那本被水浸得皱巴巴的笔记有多“狼狈”。
林知夏愣了愣,看着他臂弯里搭着的校服外套,蓝色的,和她的同款,却被他穿出了清瘦挺拔的样子。
她赶紧跟上,刻意落后半步,视线落在他背影上——他校服裤腿沾了点灰尘,大概是刚才蹲下去捡书签时蹭到的,却没像班里其他男生那样皱着眉拍个不停,只是很自然地往前走,步子不快,像是在等她。
楼梯间飘来淡淡的栀子花香,大概是楼下花坛里的花开了。
林知夏踩着他的影子往下走,数着楼梯的台阶,心里却乱糟糟的。
以前总听班里女生说江叙“遥不可及”,像挂在天上的月亮,可刚才他蹲下来捡银杏叶的时候,睫毛在阳光下明明灭灭,分明带着点烟火气的温柔。
社团办公室在一楼走廊尽头,门是磨砂玻璃的,上面贴着“计算机协会”的字样。
江叙推开门时,林知夏闻到一股淡淡的柠檬味清洁剂的味道,和图书馆的油墨味截然不同。
房间不大,靠墙的架子上摆着几台拆开的旧电脑,桌子上却收拾得整整齐齐,连电线都捆得一丝不苟。
他从柜子里翻出吹风机,插上电,调到最小档,热风带着轻微的嗡鸣,拂过湿软的纸页。
他翻页的动作很慢,指尖偶尔碰到她写的字迹,会顿一下,像是在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标注。
林知夏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放在膝盖上,紧张得手心冒汗。
她偷偷抬眼,看见夕阳透过窗户,在他侧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鼻梁很高,嘴唇的线条很清晰。
他专注地吹着笔记,侧脸的绒毛在光线下看得清清楚楚,竟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你标注得很细。”
他忽然开口,指着其中一页,“这个‘词牌名平仄规律’,比老师PPT上的还清楚。”
林知夏的脸一下子红了,像被夕阳染透的云:“我、我怕记不住,就整理得细了点。”
“很有用。”
他点点头,语气认真,“帮大忙了。”
吹风机的嗡鸣里,空气好像变得黏糊糊的,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
林知夏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捏着纸页,看着那些被热风一点点烘干的字迹重新变得清晰,心里的慌乱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轻很软的感觉,像踩在春天的草地上。
十分钟后,笔记差不多干了。
江叙把笔记本递给她,封面有点皱,却比刚才好多了。
“明天考试加油。”
他说,嘴角好像微微扬了一下,“笔记我考完能借去看看吗?”
“嗯!”
林知夏用力点头,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宝贝。
她站起身,想说“谢谢”,却看见他白T领口的水渍还在,心里一动,从包里翻出包湿巾递过去:“那个……你的衣服。”
江叙低头看了看,接过湿巾擦了擦,笑了笑:“谢了。”
走出社团办公室时,栀子花的香味更浓了。
林知夏抱着笔记本往图书馆走,回头看了一眼,江叙还站在门口,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恰好覆在她刚才站过的地方。
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赶紧转过身,脚步轻快地往前走。
白色帆布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像在敲一首轻快的歌。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笔记本,又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忽然觉得,这个期末周,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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