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三年秋,凉州武威郡的石羊河泛着浑浊的浪。
陈砚蹲在新修的渠坝上,指尖搓着沙土 —— 这是他领着村人凿开第三道渠的第七日,再有半里就能引河水浇透东头的旱田。
“阿砚!
西坡有烟尘!”
村口的二柱举着木耒大喊,声音里裹着颤。
陈砚猛地抬头,只见西北方向的天际线腾起灰黄色的雾,隐约能听见马蹄踏地的闷响。
“是羌胡?
还是溃兵?”
村民们丢下农具围过来,脸上满是惶急。
去年黄巾乱起时,凉州的边军被调去中原,留下的防区成了筛子,羌人部落和逃兵时常劫掠村落。
陈砚站起身,十七岁的脊梁绷得笔首。
他爹原是郡里的水利掾,去年染疫去世前,曾教他看地形、修沟渠,更反复叮嘱:“石羊河是咱们的根,也是咱们的盾。”
“都别慌!”
他声音不算大,却让骚动的人群静了些,“二柱,你带老弱妇孺躲进北坡的窑洞,把存粮和水窖封好。
剩下的壮丁跟我来,把渠坝的闸门提起来!”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提闸门?
那水不就漫了西坡的路?”
有人疑惑。
“就是要让它漫!”
陈砚快步跑到渠坝尽头的闸门旁,那里立着两根丈高的木柱,柱上缠着粗麻绳,“羌人骑马,西坡的路一淹,马蹄陷进泥里,跑不快!
咱们再用渠边的土袋堆矮墙,守着窑洞入口!”
壮丁们如梦初醒,纷纷扛着土袋往渠坝跑。
陈砚拽着麻绳往上拉闸门,浑浊的河水顺着渠口涌出来,顺着西坡的缓坡漫开,很快就把土路泡成了泥浆。
刚堆好半人高的土袋墙,烟尘己经近了。
看清来者时,陈砚心里一沉 —— 不是披兽皮的羌人,是穿着破烂汉军甲胄的溃兵,约莫三十多人,手里拿着刀枪,马鞍上挂着劫掠来的布匹和牲畜。
“弟兄们!
前面有村子!”
溃兵里有人大喊,声音粗野,“抢粮!
抢女人!”
马蹄踩进泥浆里,果然慢了下来。
溃兵们骂骂咧咧地下马,提着刀往土袋墙冲。
陈砚握紧了爹留下的那把锈铁剑,身旁的壮丁们也举起了木耒、铁锄。
“放箭!”
土袋墙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
陈砚一愣,只见从窑洞方向跑来个穿着黑色襦衫的汉子,手里拿着一张弓,身后还跟着两个背着箭囊的少年。
汉子一箭射穿最前面溃兵的肩膀,那人惨叫着倒在泥里。
“你是谁?”
陈砚问。
汉子抹了把脸上的汗,露出一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疤:“前并州军督尉秦武,带着两个侄儿逃回来的。
看见这边有动静,过来搭把手。”
他说着又射一箭,正中另一个溃兵的大腿,“你们这渠坝修得好,正好挡路!”
溃兵见有弓手,又被泥浆困住,顿时乱了阵脚。
陈砚趁机大喊:“不想死的就滚!
再往前,我们就把渠水全放了,把你们淹在泥里!”
溃兵们面面相觑,领头的那个看了眼陷在泥浆里的同伴,又看了眼土袋墙后冷着脸的秦武,狠狠啐了口唾沫:“撤!”
一群人拖着受伤的同伴,踉踉跄跄地往东边跑了。
烟尘散去,村人从窑洞里出来,围着陈砚和秦武道谢。
秦武却盯着渠坝上的闸门,眉头皱着:“你这后生,懂水利?”
陈砚点头:“家父曾是郡里的水利掾。”
“难怪。”
秦武蹲下身,手指戳了戳渠边的泥土,“这渠坝的坡度算得准,闸门的位置也选得好 —— 既挡了敌人,又没淹着自家的田。”
他忽然抬头,眼神锐利,“中平元年,我在并州跟黄巾贼打仗时,见过袁绍军里的人修过类似的渠防。
你这手艺,比他们还细。”
陈砚心里一动。
他爹生前总说,凉州地偏,但若能把水利修好,养活更多人,说不定能在这乱世里闯出条路。
只是他一个村夫,空有手艺,没兵没粮,怎么敢想这些?
秦武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从怀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麻布,展开来竟是张残缺的地图。
“这是我从一个战死的校尉身上捡的,标记着武威郡南的一座铁矿。
只是我带着两个侄儿,没力气去探。”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红点,“你若能领着人修条路到铁矿,再弄些工具开矿,咱们就能铸兵器、招人手。
到时候,不光能守着这村子,还能护着周边的乡邻。”
陈砚看着地图上的红点,又看了眼身旁欢呼的村民,再想起爹临终前的话,十七岁的心里忽然燃起一团火。
石羊河的水还在渠里流淌,漫过西坡的泥浆慢慢沉淀。
远处的天际线,夕阳正往下沉,把云彩染成了血红色。
这凉州的天,好像比别处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却也让人觉得,只要肯扛,说不定能把这沉天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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