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三十七分。
最后一辆重型卡车的引擎在空旷的仓库区发出一声疲惫的嘶吼，然后归于沉寂。
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头，冲着二楼金属走廊上站立的那个身影挥了挥手，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林渊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越过那辆卡车，投向更远方。
那是一座钢铁与混凝土浇筑的巨兽。
占地三万平方米的恒温恒湿仓库，被他用过去三个月的时间，改造成了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
外墙包裹着加厚的钢板，所有窗户都被从内部焊死，唯一的入口是那扇厚达三十厘米、由银行金库改装而来的复合装甲门。
在他的脚下，仓库内部被分割成一个个井然有序的区域。
货架高耸入顶，如同钢铁构成的森林。
森林里堆满了人类文明在和平时期能生产出的一切。
左手边是食品区，真空包装的大米和面粉堆积如山，旁边是码放整齐的罐头墙，从午餐肉到水果黄桃，在LED灯的照射下闪烁着冰冷而诱人的光泽。
右手边是维生设备区。
数十台大功率柴油发电机静静矗立，旁边是足以让它们运转三年的柴油储备桶。
一套工业级的水循环过滤系统连接着一个深达三百米的地下水井，能确保每日提供五吨以上的纯净饮用水。
更深处，是工具区、药品区，以及几个用厚重防水布遮盖的、外人无权知晓的特殊区域。
这一切，耗尽了他从那个破碎的未来带回来的所有记忆和财富。
他变卖了父母留下的所有资产，利用对未来三个月金融市场的精准预判，将资本翻了十倍，然后像疯子一样，将每一分钱都换成了眼前的这些物资。
“林先生，最后一批货也到了，您看……”仓库的负责人王经理一路小跑过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意，手里拿着一份签收单。
他的眼神不时瞟向那些堆积如山的物资，充满了困惑与不解。
这位年轻的雇主行事太过诡异。
他不要奢侈品，不要豪车，只要食物、水、燃料和工具。
他付钱爽快到让人害怕，唯一的条件就是快，以及绝对保密。
“王经理，辛苦了。”
林渊从走廊上下来，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接过签收单，扫了一眼，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尾款，以及你们团队所有人的奖金，密码是六个八。”
他递过去一张黑色的银行卡。
王经理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知道这张卡里的数字，足以让他在这个城市买下一套不错的房子。
他本想再说几句恭维的话，但接触到林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平静、冷漠，仿佛历经了千百年的沧桑，看透了世间一切生离死别。
那不该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该有的眼神。
“林先生，那……我们就先撤了？”
王经理试探着问。
“不。”
林渊摇了摇头，“让所有人都到门口集合，我有话要说。”
十分钟后，二十多个参与了仓库改造和搬运工作的工人都聚集在了巨大的装甲门前。
他们交头接耳，猜测着这位神秘雇主最后的安排。
林渊站在他们面前，目光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
这些面孔，在前世的记忆里，有些在末日的第一天就变成了扭曲的怪物，有些则在后来的饥荒中变成了别人的食物。
但现在，他们还活着，还在为了一笔额外的奖金而兴奋。
“各位，这三个月辛苦大家了。”
林渊开口，声音通过仓库的扩音系统，显得格外清晰。
“卡车司机，你的车我买了，价格是你买入价的三倍，钱会首接打到你的账户上。
至于其他人，王经理手里的卡，是你们所有人的遣散费和奖金，他会公平地分给你们。”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
林渊继续说道，“记住，离开这里后，忘记你们在这里看到的一切。
不要回家，不要去人多的地方。
立刻去离你们最近的大型超市，有多余的钱，就尽可能多地买能长期储存的食物和瓶装水，然后找一个最坚固的地下室躲起来。
在未来的一个月里，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他的话让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工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茫然和荒谬。
“林先生，您这是……开玩笑吧？”
一个胆子大的司机忍不住问道。
林渊没有解释。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里的怜悯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这些人都不会相信。
人类总是在灾难真正降临前，对警告嗤之以鼻。
他己经给了他们选择的机会，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善意。
“信不信，随你们。”
林渊不再多言，他转身走向控制台，按下了大门关闭的按钮。
“王经理，把钱分给他们，然后让他们走。”
王经理还想说什么，但刺耳的警报声己经响起。
那扇重达数十吨的复合装甲门在液压装置的驱动下，开始缓缓关闭。
工人们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看着那扇门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一点点隔绝内外。
最后的缝隙里，林渊看到了他们或嘲笑、或困惑、或贪婪的脸。
轰！
随着一声沉重的巨响，大门彻底闭合，十二根碗口粗的合金锁芯从门框中弹出，深深嵌入墙体。
整个仓库瞬间陷入了与世隔绝的寂静。
外界的阳光、声音、空气，乃至整个世界，都被彻底挡在了外面。
林渊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柴油、机油和食物混合的独特味道。
这是让他感到安心的味道。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战术手表上的时间。
14：58：17。
还有不到两分钟。
他快步走向仓库中心搭建的二层控制室。
这里是整个堡垒的大脑。
数十个屏幕上，正实时播放着仓库内外三百六十个高清摄像头捕捉到的画面。
他能看到王经理和工人们正在门口分钱，不时有人爆发出兴奋的笑声，也有人指着紧闭的大门，似乎在嘲笑他的愚蠢。
远处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一片繁华。
天空湛蓝，阳光明媚。
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林渊坐进指挥官座椅，手指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轻轻敲击。
他的心脏在沉寂了三年后，第一次如此剧烈地跳动起来。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即将见证宿命的兴奋。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相框。
照片上，父母正对着他温柔地微笑。
“爸，妈，这一次，我不会再失去任何东西了。”
他轻声说。
他将相框放回原位，目光重新锁定在主屏幕右上角那个鲜红的倒计时上。
15：00：00。
时间定格。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异变陡生。
监控画面中，原本湛蓝的天空，毫无征兆地被一层诡异的薄红所笼罩。
那红色起初很淡，如同少女的绯红面纱，但仅仅一秒钟，就迅速转浓，变成了刺眼的血色。
血色的雾气从天而降，如同倾盆而下的瀑布，瞬间吞噬了整座城市。
紧接着，是声音。
凄厉的惨叫、惊恐的尖叫、汽车失控的碰撞声、建筑物玻璃碎裂的声音……无数种代表着混乱与死亡的声音，通过高敏度收音设备，潮水般涌入控制室。
林渊调低了音量。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
画面里，刚才还在分钱的王经理和工人们，己经乱作一团。
他们惊恐地指着天空，有人试图发动卡车逃离，有人则跪在地上，似乎在祈祷。
血雾的浓度越来越高，能见度迅速降低到不足五米。
雾气中，一个个模糊的人影开始剧烈地抽搐、倒下，然后又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重新站起。
他们的皮肤在血雾中迅速溃烂，双眼变得通红，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嗬嗬嘶吼。
前世，人类将这场浩劫命名为“血雾降临”。
林渊的目光锁定在王经理的身上。
他看到这个刚才还满脸喜悦的中年男人，在吸入血雾后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硬化。
几秒钟后，他猛地抬起头，一双完全失去理智的红色眼珠，死死地盯向了身边最近的一个工人。
下一秒，他像一头野兽般扑了上去。
林渊关闭了声音。
控制室里再次恢复了绝对的安静。
只有屏幕上无声上演的地狱绘卷，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纪元的开始。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回来了。
他真的，从那个尸山血海的地狱里，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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