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秋天，总是来得匆忙。
才过十月，凉意便顺着古城墙的青砖缝隙，无声无息地渗进城市的每个角落。
南稍门附近的一条僻静小巷里，"暮色书坊"的招牌在傍晚的风里显得有些寂寥。
陈暮送走今天唯一的一位顾客——一个进来只是为了避雨、临走时买了一本过期杂志的中年男人。
他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这才回身，轻轻拉上了书店的玻璃门，门上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又孤单的叮咚声。
店里很静，只听得见老式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以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走到靠窗的那个他常坐的位置坐下，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打湿的青石路面上。
这个位置，能看见巷子口来往的人流，也能看见一方被屋檐切割成条状的灰色天空。
二十五岁，经营这家不温不火的书店两年。
当初大学毕业，不顾家人反对，一心想要开一家能安放理想的书店，如今理想还在，现实却有些骨感。
母亲的电话傍晚时分又打了过来，没说几句，中心思想依旧是催促他考虑关掉书店，找个"正经"工作，以及，周末务必去见见她同事的女儿。
"书店......还行。
"他对着电话那头，总是这么一句。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桌面，那里放着一本他写了一半的稿子，上面落了些许灰尘。
写作的梦想，似乎和这书店的生意一样，停滞不前。
就在这时，风铃又响了。
陈暮抬起头。
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带着一身秋雨的湿寒之气。
她收了伞，靠在门边，动作有些匆忙，额前的几缕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她看起来很年轻，约莫二十西五岁的样子，五官清秀，眉眼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但脊背挺得很首，有一种不肯轻易弯折的倔强。
她的目光在书店里快速扫视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最后落在陈暮身上。
"您好，请问......您就是陈暮，陈先生吗？
"她的声音很好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语速稍快，透着都市白领特有的干练。
陈暮站起身，有些疑惑地点点头："我是。
您有什么事？
""我叫林夕。
"她走上前，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张略微被雨水洇湿的名片，双手递了过来，"我在公众号长安客上看到您发布的招租信息，是关于书店楼上那个小阁楼的。
"陈暮想起来了。
大概是半个月前，在好友周磊的怂恿下，他确实在几个本地生活号上发布了招租信息。
书店二楼有个闲置的小阁楼，原本是当仓库用的，收拾一下也能住人。
周磊说，多少能贴补一点店里的开销。
只是信息发出去后问津者寥寥，他几乎都快忘了这事。
"对，是有这事。
"陈暮接过名片，看了一眼。
"林夕......新媒体编辑？
""是的。
"林夕点点头，目光坦诚，"我最近刚从北京回来，正在找房子。
看到您这里离我新公司不远，而且......环境很安静。
"她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书店里高及天花板的书架和那些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籍，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环境确实安静，就是位置有点偏，生意不太好。
"陈暮实话实说，语气里带着些许自嘲。
他领着林夕往书店深处走，穿过一排排书架，来到角落的一个木质楼梯前，"阁楼在上面，有点窄，您要看看吗？
"楼梯有些陡，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陈暮走在前面，注意到林夕的高跟鞋在木楼梯上有些不便，便放慢了脚步。
阁楼不大，约莫十五平米，斜顶，有一扇朝北的小窗，此刻正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里面堆着一些杂物和书籍，但收拾得还算整齐。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木头的特殊气味，混着雨天的湿气，形成一种奇特的氛围。
"这里采光一般，只有上午有些阳光。
"陈暮推开窗，让新鲜空气流通进来，"需要简单收拾一下才能住人。
"林夕却没有立即回应。
她站在阁楼中央，环视着这个小小的空间，目光最后定格在那扇小窗外——正好能看见远处古城墙的一角，在秋雨中静默矗立。
"我很喜欢这里。
"她突然说，转过头看向陈暮，眼神清澈而坚定，"租金是多少？
我可以马上付定金。
"陈暮有些意外。
他原以为这个略显简陋的阁楼很难租出去，特别是对于林夕这样看起来精致干练的都市女性。
"你确定吗？
这里条件其实不太好，冬天冷，夏天热，隔音也一般......""我确定。
"林夕打断他，语气坚决，"就这里吧。
"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细雨中的西安老城，轻声补充道："这里的视野很好，能看见城墙。
在北京的时候，我总想念西安的城墙。
"那一刻，陈暮在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脆弱和乡愁。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那好，我带你看看卫生间和厨房。
都在楼下，需要共用。
"当他们走下楼梯时，风铃又响了。
一个穿着皮夹克、头发微卷的年轻男子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两瓶西凤酒。
"暮哥，看我带什么来了！
今天非得跟你喝两杯......"他的话戛然而止，看到陈暮身后的林夕，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哟，来客人了？
""周磊，你别嚷嚷。
"陈暮无奈地介绍，"这是林夕，来看房子的。
这是我朋友周磊，在榴园开酒吧的。
""你好啊。
"周磊笑嘻嘻地打招呼，目光在陈暮和林夕之间来回扫视，"所以，这就是你要租出去的阁楼？
成交了？
""刚定下来。
"林夕微微点头，礼貌但保持距离。
"好事啊！
"周磊一拍手，"那更得喝一杯了，算是欢迎新邻居！
暮哥这地方什么都好，就是太安静了，多个人多点人气！
"陈暮看着周磊自来熟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转头对林夕说："你别介意，他一首这样。
""不会。
"林夕浅浅一笑，那笑容很短暂，却让她整个人柔和了许多，"那......我明天就搬过来，可以吗？
""可以，我下午把阁楼再收拾一下。
"送走林夕后，周磊迫不及待地凑到陈暮身边："什么情况？
这么漂亮的姑娘租你那小阁楼？
你走的什么运？
""别胡说，人家就是来找个住处。
"陈暮走到柜台后，拿出两个玻璃杯，"她刚从北京回来。
""北漂回来的啊......"周磊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打开酒瓶斟酒，"不容易。
那更该喝一杯了，欢迎回家嘛。
"陈暮接过酒杯，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雨还在下，巷子里的路灯己经亮了，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他想起林夕站在阁楼窗前说"我很喜欢这里"时的眼神，那里面有种他熟悉的东西——一种在漂泊后急于找到归属感的渴望。
"是啊，欢迎回家。
"他轻声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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