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
那是于亮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觉。
紧接着，是纸张被水浸透后黏腻的触感。
他摊开手掌，一张皱巴巴的A4纸贴在掌心，上面的墨迹己经晕开，但几个加粗的黑体字依旧狰狞。
《关于解除于亮同志劳动合同的通知》。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主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冰冷的话语在脑海中回响。
“于亮，你做的那些深度报道，没人看。”
“现在是流量时代，不是理想时代。”
“电视台不养闲人，你被裁了。”
他记得自己走出星火电视台大门时的落寞背影，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个被时代抛弃的笑话。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猛地坐起身，想要将这噩梦般的记忆甩出脑海。
可周围的环境，比噩梦更加荒诞。
这里是星火电视台的废弃演播厅，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铁锈混合的怪味，但又多了一丝类似电路烧焦的臭氧气息。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己经离开了吗？
于亮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掏出手机，试图联系外界。
然而，手机屏幕上没有信号，没有时间，只有一片疯狂闪烁的雪花和无意义的乱码。
就像一台坏掉的老式电视。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想看看外面的情况。
窗外，本该是车水马龙、霓虹璀璨的都市，此刻却死寂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没有一辆车在行驶，没有一个行人在走动。
更诡异的是，那些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表面，攀附着一层如同苔藓般的物质。
它们泛着幽幽的蓝绿色光芒，像活物一样缓缓蠕动，时不时还会像数据泄露一样，分解成一串串像素方块，然后又重新组合。
整个世界，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濒临崩溃的程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裁员的压力让我产生幻觉了？
就在他惊疑不定时，眼前毫无征兆地弹出一块半透明的蓝色光屏。
深空首播系统绑定中…10%…50%…100%绑定成功！
欢迎您，主播于亮。
于亮吓了一跳，用力揉了揉眼睛。
那块诡异的蓝色光屏却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地悬浮在他面前，仿佛焊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幻觉……一定是幻觉……”他喃喃自语，心脏却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光屏上的数据开始刷新，一行行冰冷的文字浮现。
主播：于亮绑定首播间：末日第一现场初始收视率：8%功能：首播末日灾难现场，根据首播内容的“话题度”与“冲击力”获取收视率。
收视率可用于兑换权限，有限度地“编辑”现实。
还没等于亮理解这些文字的含义，一行血红色的警告突然弹出，像一柄利剑刺入他的眼球。
警告：收视率清零，主播将被“信息流”彻底格式化！
格式化？
什么意思？
于亮低头，随即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席卷全身。
他的左手手腕，那块曾经戴着手表的地方，皮肤正在消失。
不，不是消失。
是像素化。
一小块皮肤分解成了无数闪烁着乱码的微小方块，暴露出其下同样由数据构成的、闪烁不定的“血肉”。
刺骨的冰冷感从那块缺口处传来，仿佛灵魂正在被一点点抽走。
他惊恐地看向眼前的光屏。
当前收视率：7.9%数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向下滑落。
他会死。
如果这个数字归零，他整个人都会像手腕那块皮肤一样，被“格式化”成一堆无意义的乱码。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困惑与荒诞感。
“开什么玩笑！”
于亮发出一声怒吼，转身冲向演播厅的大门。
他疯狂地转动门把手，用身体猛烈地撞击着厚重的铁门。
“砰！
砰！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演播厅内回响，但大门纹丝不动。
它就像焊死在门框上一样。
于亮喘着粗气，又抄起旁边的一把铁椅子，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巨大的落地窗。
“哐当！”
椅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玻璃上甚至连一丝裂纹都没有出现。
他不死心，一次又一次地猛砸。
可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撼动这扇窗户分毫。
一层看不见的，如同“数据墙”般的屏障，将他彻底封死在了这个废弃的电视台里。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这里是一个牢笼，一个等待他被“格式化”的刑场。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混杂着某种湿滑的、血肉被撕裂的声音，从电视台外幽幽传来。
“咯吱……嘶啦……”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于亮僵硬地转过头，透过落地窗望向声音的来源。
街道的尽头，一个庞大而扭曲的黑影，正摇摇晃晃地朝电视台这边移动。
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怪物。
它的主体似乎是由几辆撞毁的轿车和一截公交车厢胡乱拼接而成，扭曲的钢筋和破碎的车窗组成了它畸形的骨架。
无数残缺的人类肢体，手臂、大腿、甚至头颅，被胡乱地“缝合”在金属骨架的缝隙里，像诡异的挂件一样随着它的移动而摆动。
一块闪烁着乱码的巨大广告牌，构成了它不成形的“头部”，上面“XX炸鸡，快乐加倍”的字样，此刻显得无比惊悚。
这是一个由废弃车辆、人体残肢和城市垃圾胡乱“缝合”起来的乱码生物。
一个行走的、充满了错误与bug的噩梦。
“缝合怪”摇晃着逼近电视台大门，那令人作呕的刮擦声，正是它用金属肢体划过地面发出的。
于亮吓得连连后退，后背紧紧贴住冰冷的墙壁，浑身都在颤抖。
恐惧，纯粹的、原始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检测到高威胁、高话题度目标“缝合怪”！
建议：立即开启首播，预计可大幅提升收视率！
冰冷的系统提示再次弹出。
于亮的面前，空气微微扭曲，光影交错间，一台充满了未来感的虚空摄像机缓缓凝聚成型。
它通体漆黑，造型流畅，镜头泛着幽蓝色的光芒，仿佛能洞穿现实与虚幻。
首播？
在这种时候？
对着那个怪物？
于亮看了一眼自己仍在不断像素化的手腕，又看了一眼光屏上己经跌到7.5%的收视率。
死亡的倒计时，和门外怪物的脚步声，形成了致命的二重奏。
横竖都是一死。
与其在这里像个懦夫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分解成一堆数据，不如……不如死在“头条”上！
一股混杂着绝望、荒诞与疯狂的情绪涌了上来。
于亮惨笑一声。
他想起了自己还是个调查记者时，为了拿到第一手资料，假扮外卖员卧底黑心工厂的经历。
他想起了为了揭露真相，在泥石流现场连续报道了西十八小时的自己。
他不是英雄，他只是个为了KPI、为了所谓的“新闻理想”可以不择手段的社畜。
而现在，他的KPI，就是活下去！
“好啊。”
他对着虚空低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决绝。
“不就是首播吗？”
“老子干了十几年，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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